郑琴贞半推半就地坐到了床上，浑身僵硬地如同一个木头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感觉。没有了床，没有了房，没有了一切，甚至没有了她郑琴贞自己…… 过了好一会了，她才发现昏暗的夜色中，自已已经被他剥得身无寸纱，她一下回过神来，就象大热天突然被人扔进水井里，她惊恐地在床上缩成一团，急匆匆地摸索着拉过被子把自己裹紧，就象乌龟重新钻进了壳中。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拉扯着被子想钻进她的壳中来，她却左挡右拦不让他进来，两人把被子当成锯子拉来扯去。 他说：“我们结婚了，你不是斋姑娘了，你是我的婆娘！我是你的男人！”
他声音不大，可她听出了他的认真严肃。 这两句话如一把刀，一下子割断了心上捆裹保护自己的绳索，抓住被盖的手也瞬间失去了力量，她一下摊倒在床上，他趁机象蛇一般钻了进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在心里默默地念道，虽然她已经对佛失去了信心失去了虔诚，可此时此刻，她还是盼望着佛能施展无边的法力，快快把她这件衣服从那肮脏的水里捞出来…… 而她却久久不能入睡，她裹着被子坐起来，此时她的脑袋异常地清醒，甚至上面楼板上偶尔跑过耗子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身边他的呼吸声在她听来就象是吹过田野的风声般清晰。 虽然不用看什么，也看不清什么，可是，在蒙胧的夜色中，她还是大大地睁着眼睛，她在看自己的过去。 她看到了她是父母怀里的小婴儿；看到了自己学走路的模样；看到了父母要她当斋姑娘时，她认真的眼神和严肃的点头； 她还看到了当年扯猪草时，那个疯子男人朝她一步步走来，；她还看到了那个被她陷害掉进茅坑的猪，看到了那头猪怨恨地看她的眼神。 是的，是这这样的，她想明白了，之前媒婆认真地跟她说女人跟男人在一起时是如何如何的快乐，可是，刚才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点儿快乐，只感到痛苦和恶心，而之所以痛苦和恶心，是因为那个疯子和那头猪的形象总是不时地跳进她的脑子里来。 它们就象两个调皮讨厌的小捣蛋鬼，在跟她玩捉迷藏，一会儿藏着，一会儿又突然跳出来捅她这儿一下，一会儿捅她那儿一下，它们分走了她的心，分走了她的感觉。 她不知道她能不能赶走这两个捣蛋鬼，她能不能跟旁边这个男人把日子过好，她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 当杜良才醒来看见她裹着被子坐着时，惊讶地问道：“你没睡？你坐了一夜？”
她疲惫地说：“菩萨不让我睡。”
七八天过去了，郑琴贞始终不习惯每天和一个男人同睡一个被窝，她提出要在床上放两床被子，自己要单独睡一床。杜良才同意了，拿钱给她让她自己去扯布买棉花做床新被子，只由她一个人盖。 “我知道你爱干净，我再干净也不如你干净，我不进你的被窝，只在需要的时候你进我的被窝就行了，总可以了吧？”
他笑着对她说。 她没反对，她真的需要一床干干净净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被子，她决定不到镇上，而是去县城买一床最好的被子，反正杜良才给她的钱足够，这人还算大方，他还说再过些日子就把家里的钱交由她管，让她操持家务，在这点上她很满意。 郑琴贞怎么也没想到在弹棉絮的店里会遇到王惠贞，王惠贞也来弹棉絮，刚一见面时，两人都惊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对方。 还是王惠贞先开口：“郑大姐啊？你也弹棉絮？”
郑琴贞早就听说了王惠贞的成份，王惠贞是开明士绅，而郑琴贞是下中农，原来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那条嫉妒的蛇又活了起来，她觉得现在她终于比王惠贞高出一头了。 郑琴贞冷冷地说：“王经理，你该盖丝绸锦缎的，怎么也看上了这种棉花？”
王惠贞看了看郑琴贞的头，她显然注意到了郑琴贞头上戴的已不是斋姑娘特有的首巾，而是普通已婚妇女的头巾。 她淡淡地笑了笑说：“在佛的眼里，众生平等，同样在佛的眼里，不管是什么被子，也不过是床取暖的被子罢了，郑大姐也是念过佛经的人，岁数又比我大，肯定比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哈？”
郑琴贞被这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瞪了王惠贞一眼，抱起自己的棉花走了出去，另找他店去了。 王惠贞看着郑琴贞的背影，摇头微笑了一下。她也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郑琴贞，连郑琴贞都嫁人成家了，看来这坝子上能坚持下来的斋姑娘还真的不多了。 她仿佛看到了坝子上的青草地上，站在金色佛光下的头戴首巾手持经书的斋姑娘正三五成群地走出佛光，走进男人中间，走进那盘旋缠绕的红尘烟火之中。 而自己却还站在佛光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四周越来越空旷，没有了斋姑娘们相互间的遮挡，从远处吹来的风显得更冷了，她在暖色的佛光下却有些阴阴地发冷，她需要一面挡风的墙，她已经找到了这样的一面墙，那就是书，那些一本一本直直地站在书架上的书。 她今天来县城，除了为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石大孃弹床新棉絮，还有个任务，是要去在县医院的弟媳肖燕那里取一批书带回学校。 这批书有一百多本，是肖燕通过认识的县政府的人那里找来的，这些书有些是政府从一些地主资本家那里没收来的，有些是原来的旧学校淘汰的。肖燕挑选了一些适合小学生娃娃阅读的，她工作忙，托人带信让王惠贞来找她把这些书带回去。 王惠贞来到肖燕家，肖燕和陈元忠热情的招待他，陈元忠还亲自下厨做了两个拿手菜，那对刚进学堂的双胞胎侄男女更是亲热地围着大孃争先恐后地说自己学校里的事，王惠贞摸着自己亲手带了几年的两个可爱的小家伙的头，一股暖流回荡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