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道松当民兵以来参加的第三场战斗,其实前两场都不叫战斗,他只是为解放军带带路以及帮着侦察一点敌情,那两次他一共只放过两枪,一个土匪都没打着,他希望这一次能多放几枪,争取至少打到一个土匪。 天亮之前,张道松和他的两个排就到达了指定地点,他们埋伏在一片灌木丛中,头上戴着灌木枝编的伪装帽,往下看,山谷里底的那条小路尽收眼底,老鼠麻雀都别想过去。 他们每人面前都放了几块大石头,既可帮助隐蔽,到时这些石头又是第一波的攻击武器。 可是一直到中午太阳都要当顶时,山谷里都没见到一个人影,有些民兵已经耐不住了,小声聊起了天,有几个还躲到后面抽起了烟,张道松也等得不耐烦了,他便命几个人死死盯住,其他人后退到隐蔽处吃干粮。 他们吃的干粮是昨天来之前赶着做的荞面糖馍,糖是用的最好的蜂蜜,这就是当年王惠贞做的“斋女馍”,这是王惠贞的发明,他每次一吃着这种馍,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要想到王惠贞。 自从那次在修桥时焦连枝大闹那一场后,他和王惠贞两人之间比起原来就仿佛多了一层隔膜,不,是两层,她有一层,他也有一层。 这隔膜都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穿上的,而且这两层膜都有弹性,只要两人的距离达到一定的程度,这两层膜就会自动把他们向后弹,让他们的距离增加,这距离不光是平时他们在公众场合相见时的身体距离,也包括偶尔在路上相遇时眼神与眼神之间的距离。 他当然理解这种主动的排斥,双方都既是为了保护自己,又是为了保护对方,想到保护。他又想到自己民兵连长的身份和她那开明士绅和他兄弟的地主身份,他不知道以后如果她遇到麻烦他该不该保护她和该怎样保护她,这些问题时不时如小蛇般偷偷钻进他的脑海里。 “连长,有人!”
突然一个手下压低声音朝他喊,他立即把没啃完的半个馍塞进衣袋,象只敏捷的猫爬到他的观察位置。 一看,果然从左边出来有十多个人正急冲冲地往右手方向跑,都拿着长枪短枪,其中还有一挺机关枪,有一人穿的还是国民党军的服装,不用说,这一定是一小股被打散的土匪。 他的心突突地跳,突然觉得口干,额头冒汗,土匪还真撞到了自己的枪口上,看来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是免不了的了,他静静地观察着,估摸着,当那队人到自己埋伏点正下方时,他大吼一声:“推石头。”
于是几十个大石头象一群调皮的孩子欢快地蹦着跳着闹着朝谷底去,下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张道松大吼一声:“开火,给老子打!”
他的枪第一个打响,接着“砰砰砰”一密集的枪声,子弹如雨点般射了出去,眼看着土匪被石头砸着被子弹击中的就倒了三四个。 土匪们一些躲在石头后还击,另一些则飞快地往下跑,张道松估计跑的多半是当官的,他正犹豫要不要向山下冲时,就听那些逃跑的人前方突然响起枪声,土匪们又往回跑。 他知道前方另外一个村的民兵赶来了,于是信心陡增,大叫一声“同志们冲啊!”
率先冲出去,两排人边打边跑向山下扑去,眼看土匪又倒下去几个。 冲着打着,他觉得有只麻雀擦着自己左耳飞过,他此时哪还有心思理麻雀,一心只顾往前冲。 前后夹击,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两个村的民兵五十多人阻击十多个土匪,共打死土匪八个,打伤四个,活捉一个。 被活捉的这个是在战斗快结束时,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的,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他,他已经跑出几十步时,被张道松发现,一枪射去正打中小腿一下跪在地上,张道松扑过去一脚踢飞了对方手上的手枪,象拎一头被骟的猪一般把那人拎了过来。 民兵方面有八人受伤,都是轻伤,无一人死亡,阻击战圆满结束。 清理自己一方伤员时,有人提醒:“连长,你的耳朵。”
张道松一摸,这才发现左边小半只耳朵没了,原来刚才擦着飞过去的不是麻雀而是颗子弹。好险啊!再过来那么一丝丝,就正中头部,他的命就没了,幸好只是半边耳朵,不在就不在了,他骟的那些畜生少了样传宗接代的东西也没法,只能照样活着,他少半边耳朵,值了。 “阿弥陀佛!”
张道松一手捂耳,一手竖掌在胸前,对着西方念道,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佛祖,想到了斋姑娘王惠贞,是不是她在悄悄地求佛祖保佑自己? 他想信是这样的。 没多久,从山里追击出来的一队解放军也到了,看到逃跑的土匪无一漏网,解放军的马连长握住张道松的双手兴奋地说:“果然被首长料中了,果然敌人逃不脱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张连长,你活捉的这人,是国民党残余势力在土匪中的头,还是个少将军衔呢,你立大功了!”
“我活捉了个少将?天啊!”
张道松兴奋地高举着枪,真想再朝天开两枪。 打扫完战场,把缴获的枪支和敌人俘虏交给解放军,张道松带着民兵一路唱着歌凯旋回村,在走进村口时,张道松在欢呼的人群中看到了王惠贞和林芳贞,她们两人没有象其他人一样欢呼,只是微低着头,双后合十,象在念叨着什么。 很快,民兵打了胜仗,解放军全歼了土匪,连长张道松活捉敌人将军和少了半边耳朵的消息便象风一样传遍了河边村和附近的多个村子。 这天晚上,焦连枝轻柔地擦洗包扎着张道松剩下的半边耳朵,嘴里不停地谢着佛祖谢着菩萨。 包扎完好后,她搂着他的头说:“别去了,以后再也别去打仗了,要是硬要叫你去,就别当这什么劳什子连长了,谁爱当谁当去。天啊!要是那子弹再偏那么一点点儿,我——我和这七八个娃娃可怎么过哦!”
她说着泪水流下来,滴在张道松脸上。 张道松一翻爬起来,大声说:“你真是个傻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