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啊!”
王惠贞站起来,缓慢地挨个看了看几个女人的脸,然后把目光转到佛龛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郑重地问道:“你们信佛吗?”
几个女人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王惠贞把目光定在马兰脸上问:“马主任,请问你相信佛吗?”
马兰怔了怔,说:“信!我当然信佛了,这满坝子的人有几个不信佛的?人们不信佛哪来你们那么多斋姑娘?”
王惠贞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三个女人问:“你们呢?你们也信佛吗?”
三个女人点头,异口同声说信佛信佛。 王惠贞:“那就好,佛广济苍生,佛法力无边,我嫁不嫁人这事啊,让我们听听佛怎么说吧,要是佛让我嫁人,我就嫁人,要是佛不让的嫁,你们也就别说什么了,省点口水吧。”
“你家里的佛会说话?你可别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儿。”
几个女人惊讶地瞪着问。 王惠贞:“佛管天下那么多人,佛当然不会为我王惠贞这点小事亲口说话,可是佛会通过这两个圣杯说话。”
王惠贞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一对打卦用的桃木圣杯,这是一对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的老圣杯,这物件大家都熟悉,寺庙里最常见,好些斋姑娘家里都有。 她说:“我们在佛面前打卦吧,打三次,要是三次都阴面朝上,我就马上答应你们,嫁人;要是三次都阳面朝上,我就不嫁;要是出现其他几种情况,这事就由我以后自己决定,你们也别再劝我了,好吗?”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最后三个女人都把目光投到马兰脸上,要她拿主意。 马兰咬着牙想了想,又拿过王惠贞手里的圣杯看了看摸了摸,最后说:“好吧,听你的,如果三次都阴面朝上,就得马上同意嫁人?说话算话?”
王惠贞说:“当然,斋姑娘不打诳语,说话算话,要是三次都阳而朝上呢,你也要说话算话。”
马兰肯定地说:“当然,我村干部说话肯定要算话。”
“好吧!”
王惠贞马上打来一盆清水,洗了三遍手,擦干净,再在佛龛上插上香蜡点燃,两掌合夹着那对圣杯立在佛像前默默地祷告和默诵经文。 最后她说:“请佛祖定夺!”
然后松开双掌,只见那对圣杯直直地扑到地面,争相翻了几个跟头又打了几个滚之后,摇摇晃晃地慢慢停了下来——两个都阳面朝上。 “阿弥陀佛!”
王惠贞双手合掌向佛像施礼,然后弯腰捧起那对圣杯,再次默祷后再次松手。 这次仍然而个都阳而朝上。 “再来!”
马兰直直地盯着圣杯,对王惠贞叫着。 第三次,仍然两个都阳面朝上。 那四个女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王惠贞看着马兰:“马主任,你——你们都亲眼看到了,佛的意思是——” “不嫁!”
马兰大声说:“佛说你不嫁,不嫁就不嫁吧,我们不能不听佛的,好了,我不会再来劝你的,我们走!天意!天意啊!”
马兰朝三个女人一挥手,四人出了堂屋,王惠贞送她们到院门口说:“你们慢慢走,我也该去田里劳动了。”
马兰等摇着头话也不说地离开了,王惠贞回到堂屋,把那对圣杯拿到楼上自己的斋房里,她拿了一根绣花针,在圣杯凸出的一而的底部轻轻划了划,撬下一小块盖子,从里面倒出一个铁块,再把那小盖子盖好,在细缝上滴上蜡油,用布擦干净,便谁也看不出这里面奥妙了, 这对圣杯是常年行走江湖的方济士送的,把铁块装进去,它们就成了两个不倒翁,总能阳面朝上。 王惠贞藏好圣杯,再次立在佛像面前:“佛啊,请原谅我吧,我也是为了终生侍奉您才做出这种骗人的事,您不会怪我的是吧?阿弥陀佛!”
王惠贞扛着锄头下田时,遇到好几个村民都问同样的问题:“王惠贞,佛祖都下旨意了,说你不能嫁人,是真的吗?”
王惠贞笑答:“当然是真的哦,马主任她们四个人八双眼睛亲眼看到的,怎么会不是真的呢?我是斋姑娘,我得听佛的,哪能嫁人?”
到了田里,杨淑芬见了面一把拉住她:“大姐,怎么样了?她们没强迫你吧?”
王惠贞:“强迫?没有那个政策,她们不敢。我们当面打卦问佛祖,佛祖的意思是我不嫁人,她们当然听佛祖的啊,她们走了,不再劝我了。”
“妈呀,佛祖显灵了?”
杨淑芬惊讶地问。 “显灵了。”
王惠贞淡淡地答道。 打这以后,马兰等人果真再没有对王惠贞提过嫁人二字。 又是一年菜花黄,整个坝子象被盖上了一床巨大的金黄色丝被,微风佛过,丝被起澜,把一阵阵浓郁的花香送到花田掩映中的村庄,送进每一个大人孩子的鼻孔,让人嗅着花香就仿佛看到了亮晶晶的菜油,看到了油炸出来的黄灿灿的油条麻花,嗅到了麻花香,尝到了油条味,突然便感觉肚子饿了,然后吞口唾沫,暂时把油条麻花放进梦里,再大声地吼“油条唉——麻花唉!哈哈哈——” 这一天,王惠贞正站在自家田里的田埂上,眺望着四周这一片花海,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年前,回到了她带领弟妹们在花海奔跑嬉戏的场景中,眨眼之间,自己已经三十五岁,十六岁——三十五岁,十六岁——三十五岁!她不停地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两个数字,似乎这是两句新学的佛经。 念着念着,她觉得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那金色的花海里,渐渐了浪,那浪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由远而近向她袭来,这巨浪无声地涌过来包围了她淹没了她窒息了她,她觉得脚下象踩了团棉花,浑身一软,瘫坐在田埂上,急促地喘着气,双手向上抓着挣扎着。 “喵——”一只外出寻欢的猫突然从她身边蹿过,才让她一下清醒过来,才明白刚才是一场幻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不知道这是吉是凶,只好双手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大孃”耳畔突然传来叫声,王惠贞一看,是侄子王礼正,礼正说:“大孃,我二婶来了,妈让我来叫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