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笑了:“没那么严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办法应付她,你下去陪娃娃们吧,我要念经了。”
这一夜,王惠贞没有念经,她在佛像前静静地坐着,在黑暗中睁着一直坐到半夜,从这一年坐到新的一年…… 果然如杨淑芬所说,正月十六刚一过,妇女主任马兰就开始了她的“劝嫁运动”。 为了摆她主任的架子也为了增大劝嫁的气势,她还了安排了另外两个能说会道的妇女和一个职业媒婆,挨家挨户到每户有斋姑娘的人家去劝说。 据说她已经向村支书孙宝贵打了包票,她要让全村三十五名斋姑娘中四十岁以下的二十八个斋姑娘全部嫁人。 有人开玩笑问她:“要是这二十八个嫁不完你怎么办?”
她拍着胸脯说:“要是嫁不完,我马主任就替她们嫁,差一个我嫁一次,差十个我嫁十次。”
擒贼先推王,马兰第一个开刀的就是王惠贞,在她看来,王惠贞就是河边村斋姑娘的“王”,她觉得王惠贞是块硬骨头,只要啃下了她,其他骨头就好啃了。 这天一早吃饱了饭,马兰便象穆桂英挂帅,带着她的三个女将,四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王惠贞家的院门。 这时王惠贞和杨淑芬两人扛着锄头正要下田,杨淑芬一看马兰这些的气势,抢先两步挡在王惠贞前面,笑嘻嘻地对马兰说:“哟——马主任啊,这么早就来我们家,是要帮我家干活啊?你们当干部的真是太好了,来吧来吧,这把锄头给你,今天的活是给油菜地锄草。”
马兰也笑嘻嘻地接过杨淑芬手上的锄头,看了看锄头说:“我是干活的不错,可我是为我自己干活,不是帮你家干的!你以为还是过去解放前?你在屋里喝着糖水让我们下田流汗卖力为你干活?现在是新社会了,自己的活自己干!你还想剥削我们劳动人民?你想变天?哼!”
她说着把锄头一下扔到地上。 杨淑芬被呛得哑口无言,只好捡起锄头尴尬地笑说:“刚才开玩笑的,马主任不会当真吧?你亲自上门来,有事?”
马兰冷冷一笑:“当然有事,可不是找你,是找王惠贞,你让开,你干你的活去,你也得亲自干活了,可别把腰闪着了。”
王惠贞对杨淑芬说:“你去吧,屋里有我呢。”
又笑着对马兰说:“原来马主任是找我啊?屋里头坐屋里头坐。”
她说着把几人往屋里让。 杨淑芬几步一回头地走了,王惠贞把马兰等人让进堂屋,给每人倒了一碗水,然后坐在小凳上,等着马兰开口。 马兰喝了口水,一本正经地看着王惠贞说:“王惠贞啊!你可是开明士绅哦,你懂什么是开明士绅不?”
王惠贞谦逊地说:“这个我还真不是太懂,糊糊糊涂涂的,马主任教教我,什么是开明,什么是士绅?你一样一样给我讲一讲,也好让我弄个明明白白。”
“这——”马兰之前是问过支书什么是开明士绅的,支书给她解释过,她算勉强明白了,可要分开来解释“开明”和“士绅”,她脑袋就成了一锅糨糊了。 马兰仰头看着楼板“这个这个”了几声,最后牙一咬说:“开明就是不干坏事,士绅就听政府话。”
王惠贞点头道:“哦——懂了懂了,谢谢马主任,我是斋姑娘,我从来不干坏事,我也听政府话。”
“不!”
马兰宽大的手掌向前一推,仿佛要堵住王惠贞的嘴:“你干了坏事!你也没有听政府话!”
她肯定而坚决地说。 “什么?”
王惠贞一下站了起来,她以为她那一反问把这泼妇难倒了,没想到这女人竟藏了一手,真不简单啊! 她怔了怔,陪着笑问:“马主任是干部,干部不是老百姓,不能随便说话,干部说话可要负责哦,请问我干了什么坏事?我哪儿没有听政府话了。”
“嘿,这个你就问对了,别急别急,你坐下,慢慢听我说啊。”
马兰朝王惠贞伸出手向下压压,果然王惠贞被她那两个手指轻轻一压就压得坐下了,她很满意。 马兰放缓语气说:“是这样的,新中国刚刚成立,我们劳苦人民刚刚当家作主,建设那么大一个国家没有人哪能行呢?就算有牛马有骡子,可牛马牛马骡子再多,没有人去使唤也不行啊,畜生自己可不会去建设新中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还有,东洋日本鬼子被打跑了,可美国那些个西洋鬼子不是正打我们吗?打仗没有人怎么打呢?没有人去弄,那些枪炮也不会自己开火把敌人打死是不是?”
“所以说要是没有人啊,就什么都干不成,你说是这理不?可是你们斋姑娘都不结婚,全坝子两三千个斋姑娘,每个斋姑娘至少可以生十个娃娃,那不是就少生了两三万个人吗?两三万个啊,多少个团多少个师呢,你想想。”
“这两三万人能干多少事?这能打死多少美国鬼子?所以我说啊,你不结婚,就是不支持国家建设,不支持国家建设就是干坏事就是不听政府的话,你说我说的有道理不?”
马兰这一大通理论加推理一说下来,说得跟她来的三个女人不停地点头,三人立即加入第二波冲锋。 这个女人说:“惠贞啊,马主任说的在理呢,我们女人生来就是要生娃的,哪个不是妈生下来的呢?你也是你妈生的呢,没有你妈哪有你啊……” 那个女人说:“惠贞啊,你还年轻,现在你还能做,为家里做事挣钱,家里人都对你好,等你老了呢?不说那些没良心的侄儿侄女,就算你的侄儿侄女都孝顺,都对你好,可再咋说也隔着一层皮,哪有自己生自己养的好哦……” 媒婆说:“惠贞啊,你想想,为啥老天爷要把人分成男人女人?把牛马畜生都分公母,不就是一个钉子一个眼儿好做那种事好传宗接代吗?你一直当斋姑娘,你是不知道有男人的好处呢,我给你说哈……” 几个女人唾沫横飞的轮番轰炸,让王惠贞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嘴之机,她只能埋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她们说。 几人总算说完了,马兰又喝口水,结束第一波的进攻,她看着王惠贞说:“我们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是咋想的?你也说说!你也有发言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