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冷中,林家宽大的院子显得更加凄凉冷清,王惠贞跟着唐妈往林芳贞的阁楼走,她越走越感觉这院子的空旷和缺乏生机。 夜色下,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似乎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院子有点象座冷清的寺庙,她不禁自己也打了个寒颤。 进了林芳贞的屋,瞬间被一股热气扑上来裹住全身——屋里烧着一盆红红的炭火,林芳贞放下手上的书象迎接久别的亲人似地迎过来拉住王惠贞的手:“你一来了,这屋里不烧火都暖融融的。”
“哈哈哈,那就把火盆撤了,你就抱住我烤。”
王惠贞朗声笑道。 林芳贞当真一抱抱住王惠贞,紧紧地搂住她,王惠贞感觉到林芳贞在啜泣,扳过她的头一看,果然已经泪流满面。 “哟——我们的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王惠贞忙拉林芳贞到火盆旁坐下。 林芳贞擦去泪水,看着王惠贞破啼为笑:“大小姐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家人走后,我就成了个孤独的守庙人,看到你我太高兴了,你就是我冬日里的太阳,春日里的鲜花,夏日里的凉风,秋日里的明月。”
“大诗人,你说去说来我还是不是人嘛。”
王惠贞笑着戳林芳贞额头一指头。 林芳贞说:“你本来就不是人嘛,你是仙姑,你是菩萨!”
姐妹两人说笑一番后,同时陷入了沉默,仿佛两人走着走着同时看见了前面有道悬崖,同时止住脚步。 许久的沉默之后,林芳贞用铁钎子拨了拨炭火说:“惠贞,我的家人都走了,去了那个遥远的小岛上,现在正在打仗,我得不到他们的消息。我想父亲,想我弟弟,甚至想那个我原来讨厌的后娘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现在觉得他们都不讨厌了,他们原来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虽然在这边也有我的一些亲戚,可我原来就跟他们来往不多,现在感觉上跟没这些亲戚一样,我做梦常梦到我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黑洞洞的井里,那井又深又黑,我叫救命,可只有我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呼救,我真不知道我自己能这样坚持多久。”
林芳贞说这番话时没看王惠贞,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炭火,仿佛在对炭火说话。 王惠贞一只手手放在林芳贞肩上说:“你看着我。”
林芳贞抬头看着他。 王惠贞:“我知道你这个时候的心情,因为我原来在山里当奴隶时也是这种心情,我不但想念家人朋友,还想村里的和其他我认识的每一个人,甚至是那些我原本讨厌的人。”
“你现在比我当时不知好到哪儿去了,你这里有亲戚朋友,有父老乡亲,还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斋姑娘姐妹,你只要时时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跟你在一起你就不会这样孤独寂寞了。”
“你还还可以想得更宽一些更远一些,你看你这一屋子的书,你读了那么多书,你想得更开一些,看得更远一些,就会看到天边的太阳,看到了太阳,就不黑了,就有温暖了。”
听了王惠贞这一席话,林芳贞真诚地赞许道:“惠贞,你说的真好,你真不简单,我成天关在这阁楼上,心胸自然就辽阔不起来,你经历的见过的多,眼界宽了心胸也就宽了,我真佩服你。”
王惠贞笑了:“瞧你都把我夸成一朵花了,我虽说经见的事多一些,可也不过就是身边那些看见听见的事,你就不一样了,你读那么多书,别处的,天下的事都晓得。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教你的呢。”
“请教了?”
林芳贞也笑了,“我可当不了你的老师。”
王惠贞:“说真的,你有收音机听,你肯定比我更清楚这天下的大事,很多人都在说要改朝换代了,这是真的吗?有这么快吗?”
林芳贞:“是真的,现在这朝代已经烂到根里的,不换不行了,我看很快就会换了。”
王惠贞追问:“有多快?”
林芳贞:“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你没看我父亲他们都跑那么快吗?”
王惠贞:“是啊,那你说我呢?我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林芳贞一下没明白王惠贞这话的意思。 王惠贞:“我是说,我虽然没有你父亲那么有钱,可这几年也攒下一些家业,我不可能象你父亲那样跑得远远的。有人说新的朝代是穷人当家作主的朝代,我现在算不上穷人了,你也不能算穷人吧,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林芳贞明白了,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来在屋里踱起了步,象她父亲原来遇到大事时一样。 王惠贞看着林芳贞走过来走过去,她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难下决定的大事。 林芳贞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后,终于停在王惠贞面前,郑重地说出四个字: “把钱花掉!”
“把钱花掉!”
王惠贞重复着,说:“我也这么想过,之前方济士方大哥和林中飞也说过,虽然他们没明说把钱花掉,但我知道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之前修了那座‘齐贤桥’,可这次,不可能还修桥吧?你给出个主意。”
“主意我已经想好了。”
林芳贞说,“不修桥,也不补路,修个学校,教娃娃们念书识字,不管什么朝代,这都是大善事。”
“学校?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王惠贞一下跳了起来,“修座小学校,你去当先生。”
“我当先生?”
林芳贞也跳了起来。 “是的,你本来就是师范毕业的,你当先生最适合不过了,林先生——林先生!”
王惠贞激动地拉住林芳贞的衣角,真想跳几跳。 “唉——”林芳贞兴奋地答应道,“王惠贞同学坐好,专心听课!”
她指着王惠贞大声说。 “哈哈哈——”两人拉在一起,高兴地大笑,火盆中的火炭也“砰”地轻轻响了一声,裂开个口子,仿佛是个慈祥的老人咧嘴和她们一起开心地笑了,欢乐的屋里顿时更添了一份温暖。 激动过后,王惠贞又想了想说:“我还想在这学校里修一间大点的斋房,能容纳下几十个人的,虽然不是寺院,可也能让我们村和附近村里的斋姑娘有个地方聚会,大家在一起拜佛论经拉家常,也就少一些清苦寂寞,你说好吗?”
林芳贞:“太好了,你这主意最好,斋姑娘出钱修的,也要给斋姑娘留个空间。说做就做,明天我们就一起去找老族长说这事,让他找块地方。”
“可是——”王惠贞又有些担忧起来,“才修了桥又要修学校,会不会有人说我也太爱出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