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罗芹贞均匀的呼吸声,她觉得也真是奇怪,罗芹贞在来这里的路上还时不时疯言疯语,有一次停车休息时她还想乱跑,被王惠贞强行带上车,可自从走进这寺院山门后,罗芹贞安静了许多,也不乱说乱跑。 真是菩萨在给她治病?王惠贞没法完全相信,可又没法完全不信。在当斋姑娘之前,她觉得佛祖和菩萨只不过是佛龛上的那些像,看着其他斋姑娘虔诚地拜佛念经的样子她还觉得好笑。 当了斋姑娘之后的头几年,自己也天天拜佛天天念经,慢慢地,她觉得佛不光是那些佛像,而是住在西方另一个世界里的人物,可还是那么神秘那么遥不可及。 近些年来,她渐渐地觉得佛不再住得那么遥远,而是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心里的佛不再仅仅是那些有鼻子有眼有模有样的佛像,而是一团圣洁明亮温暖的光,这光里不仅有佛那深邃而慈祥的目光,还有那一字一句经文闪烁的光芒…… 越想越睡不着,王惠贞看窗外月光皎洁,干脆披衣起床来到院中,月色如纱,万籁俱静 树影婆娑,如一群忠实沉默的卫神,守护着佛的住所,从殿里溢浸出来的檀香味仿佛正在悄悄地告诫他人他物不要打搅佛的思考。 大殿高高的房顶和四角飞翘的檐尖仿佛是正在讲经的佛伸出的兰花指,树上偶尔一两声宿鸟的鸣叫就象是听佛讲经时的回应,不知哪棵树上的一两片叶子也被佛讲的经文感动,一不留神跌下树来,翻了几个筋斗轻轻落到地上。 除了在山里当奴隶时在深夜遥望山林思念家乡,王惠贞还从未在深夜独自这样感觉夜的宁静。此时伫立在这寂静的寺院中,她突然感觉佛界离自己是如此之近,红尘距自己是那么的远,觉得坝子上那一处处房屋那一张张人脸正在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而自己正在慢慢地溶化,溶化进这清凉如水的月色中,溶化进这神秘庄严的佛境里。 直到冷意沁身心头一颤,王惠贞的思绪才回到这清凉的现实世界中来,她缓缓地回到客房内,刚躺下,睡意袭来。 王惠贞醒来时,发现天早已大亮,一看,罗芹贞的床上没人,她心头一惊:亲妹妹!亲娘!但愿你没疯跑疯闹。 王惠贞赶紧穿好衣服就想出去看罗芹贞,急急忙忙来到院坝中,她一下呆了,只见罗芹贞正在专注地听一个人说话,而跟她说话的那个人正是方济士。 王惠贞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奇怪地问:“方大哥,怎么你也在这儿?”
方济士微微一笑:“我三天前就来了,昨天傍晚我就知道你们来了,只是天色已晚,我在自己的客房里,没出来跟你们打招呼,刚才看见你这妹子在这儿盯着树看,我便给她讲了讲这树。”
罗芹贞看着王惠贞,不好意思地笑了:“方大哥说人就是树,我不懂,人就是人,树就是树,人怎么会是树呢?惠贞姐,你们说话吧,我去帮师傅们洗菜。”
王惠贞说:“方大哥,你说怪不怪?我带她来这里,想拜拜佛,求佛保佑她病早点好,没想到还没求,昨天进入这寺院后,好象她的病一下就好了大半似的,我都相信真是有佛在保佑她了,方大哥,你来这里干什么呢?这可是尼姑庵。”
方济士又笑了:“不管什么寺或庵都是佛地,不论僧尼都是佛的弟子,我虽然是佛的俗家弟子,也是佛的忠实信徒,当然可以来了,我来是想借两本经书,没想到遇到你,遇不到我都正想过几天去找你。”
“找我有事吗,方大哥?”
王惠贞问。 “有事,是大事,不——是大势”方济士目光看着大殿殿顶,仿佛在对大殿上的什么人说。 王惠贞糊涂了:“怎么是大事又不是大事?到底是什么事?”
“哦——”方济士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疑惑的王惠贞说:“我说的不是事情的事,势是局势的势,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跟你说实话,算命看相,那多半是哄人的,说对了的也不过是察言观色猜到的。可是红尘世事变迁,大的势头和走向还真是能看出一些的,目前大半个中国已经变了天,改朝换代已是必然。”
“改朝换代?”
王惠贞惊讶地看着方济士,她真有些被这句话吓着了,“原来听我爹说大清,后来被孙中山改了朝,这不是还没多少年吗?怎么又要改朝换代了?”
方济士仰望着天空:“斗转星移,江山更替,这是常理,没什么奇怪的,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这洪流中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粒砂子,每一滴水都不能左右自己的走向。”
“方大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王惠贞看着方济士严肃的模样,半知不解地问。 方济士:“大妹,你出资修桥这件事做得很好,我建议你再做些类似的事,不要等,要快!”
“要快?为什么?”
王惠贞问。 “为什么?呵,我也想知道,我原打算去找你跟你说了这事才走,菩萨安排在这里见了你,说了这些话,我也该走了,这次走远点,去找找这个为什么。阿弥陀佛,大妹保重。”
王惠贞要送他,他说:“不必相送,你我有佛缘,相见并不难,我刚才说的话,请大妹三思。”
方济士径直出山门,大步离去。 王惠贞立在山门前,看着方济士远去的身影,回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看树枝越摇越厉害,她知道,起风了,天要变了。 王惠贞的不安被云彩的到来进一步加强。 她从云空庵回来的第三天,云彩回来了,云彩带着九岁的儿子走进门时,王惠贞吃了一惊:“云彩,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来封信。”
“大姐。”
云彩看着王惠贞浅浅一笑,轻轻地叫了声,她看上去很疲惫。 王惠贞说:“你是不是路上太累了?吃了饭好好睡一下。”
“唉——我真是累了。”
云彩坐下就靠着椅背。 王惠贞:“就你们娘儿俩回来,林强他爹呢?”
“他爹——他爹哪里走得脱哦。”
云彩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哪里走得脱?”
王惠贞敏感地听出云彩这话里好象还有话,就说:“云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事你可不能瞒着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