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了,她抓住的,是康宏的手。 当她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他的手时,她想立即缩回手,可是,她的手反被他一把抓住了,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她瞬间觉得头皮发麻,血往脸上涌,她本能地前后看看,周围的人都在专注地看电影,没人看见她的手被他抓住了。 她想抽回手,可是抽不动,他虽然眼睛盯着银幕,可手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又用力抽了一下,也没抽出。 她感觉脸庞热辣辣的,象刚吃了一大口辣椒,心里象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兔,东奔西跳想寻路逃窜,却无路可逃。 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传遍全身,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栗。 而他仍然眼睛盯着银幕,没看她,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当她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时,打消了刚才一瞬间冒出的要大声呵斥他或起身离开的想法,她也眼睛盯着银幕,不看他。 抽了两次手没抽出,她索性不抽了,就如同别人强塞了块糖到她嘴里,嘴巴吐了两下没吐出,索性不吐了,闭着嘴,开始品尝这糖的味道。 他的手温暖厚实有力,除了儿时在父亲怀里,她还没让其他男人如此长时间地拉住自己的手。这是一只与自己同龄的喜欢自己的男人的手,是的,她知道他喜欢她,也就是书上说的“爱她”。 我喜欢他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喜欢!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字。想到这里,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动了动,主动握紧了他的手,他也紧握了一下回应着她。 反正这里光线昏暗的,谁也看不见她的手在他的手里,就算看见了,反正这里的人谁也不认识她,没人会指责她一个斋姑娘竟然把手放到一个男人的手里,她就象做了贼偷了东西后如此为自己辩解道。 直到电影结束时,他才放开她的手,出场时人流拥挤,她象个怕走丢的小女孩似地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角,跟着他出了大门才放开。 刚走出影院厦门,一下看到眼前明亮的世界和车水马龙热闹的街道,王惠贞感觉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到这个现实世界。 是的,刚才电影里演的是一个世界,眼前的街道是另一个世界。刚才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时,她的心在一个世界。现在整理着头上斋姑娘的首巾,她的心又回到了另一个现实的世界。 她一直埋着头,默默地思考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她到底该站在哪一个世界,该生活在哪一个世界。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双脚,他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她突然觉得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也一直不说话,直到到了一个街口,他才叫了两辆黄包车,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没敢看他,只点了点头。 他送她回她住的客栈,他说:“我明天早上开车来接你,我们回去,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你二弟托我转交给你的。”
王惠贞诧异地接过信,二弟不是才走不久吗?一看信是密封着的,信封上一个字也没写,她看看他,怀疑这信是他写的。 康宏对她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他在信里说什么,不过,他是个受了良好教育的人,他说的话不会没有道理,何况他是你的亲弟弟,他不可能害你。他的话你应该听听,应该好好想想,不打搅你读信,我走了,明天早上来接你,你就在客栈等着我来叫你。”
康宏说罢转身走了,王惠贞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王惠贞回到客栈房间,打开信,确实是二弟云诚写的: “大姐,去年我听说了一些事情,就主动找到并结识了康宏,虽然我们交往不多,可是我看得出,他是个好人,真心地喜欢你。招募斋姑娘到养护点做饭是我给他出的主意,他带给你看的书有一些也是我找给他的,这次让他带你来昆明也是我提出的。”
“姐,你是我最亲的人,弟弟衷心地盼着你能过得幸福,我做这些的目的就是让你多了解这个世界,多了解他这个人,如果你觉得他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可以嫁给他而不用顾忌别人怎么说你。”
“你也不用担心家里,云贤很聪明,以后定会有出息,王家这块门楣有我们弟兄三人撑着,不会让祖宗和父母的在天之灵丢脸。”
“康宏答应我,如果能与你结为夫妻,他会带你回到秦国或印尼,在那里生儿育女创造事业,那里没人知道斋姑娘这风俗,不会有人对你说长道短。”
“当然,如果你看不上他或者不想放弃当斋姑娘,我也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请你原谅我背着你安排这些事情,我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你能得到幸福,就象你这些年吃苦受罪干活都是为了我们和家里好一样。”
“姐,我即将回部队上前线,其他无愿,唯愿抗战早日胜利,唯愿大姐安康幸福。弟所言望大姐三思再三思,弟云诚谨上。”
云诚言辞恳切一片赤诚,王惠贞既感动又欣慰,二弟真的长大了。 她读完信陷入了沉思,她感觉自己现在就象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接下来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如果父母还在,她可以问父母她该何去何从,可现在,得完全自己来拿主意。 康宏这个人确实是个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可是,她现在犹豫的不是嫁给谁,而是该不该嫁人。 她头上顶着那特殊的首巾,身上戴着念珠,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她可是金谷坝的斋姑娘啊!是佛的弟子啊!难道也要走罗永芹那条路? 可是,二弟说的也有道理,难道我就这样孤独一人过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儿女,让自己这棵茁壮鲜艳的花一年一年慢慢凋谢慢慢枯萎? 王惠贞左右为难地度过了半夜,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早上,康宏开着那辆汽车来叫上王惠贞,再去拉上货物,同他所属的车队一起出发了。 在路上,王惠贞想到那封信,想到康宏已经和二弟谈过了自己婚嫁的事,她浑身不自在,不敢正眼看他,只把目光投向前方或望着远方的山峦。 她一路不说话,康宏也不说话,只顾认真地开车。 …… 车子到了一处弯急路陡一侧是悬崖的地方,王惠贞看着侧边的深沟,提心吊胆地说;“小心点,慢些。”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呢。”
突然,王惠贞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她把头伸出车窗向上望了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对他说:“天上有声音。”
康宏显然也听到了声音,他把车停在边上,下车仰头看去,然后突然拉开车门拿出一面红色的旗子挥舞着朝后方车辆大喊:“日机轰炸,停车隐蔽!轰炸,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