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决定去看望罗永芹,她觉得这斋姑娘当与不当都是自己的选择,罗芹贞当然可以选择不当,这是她的权利。 虽然她当年是被掳离家乡,而罗永芹是逃离家乡,可是她想,都是有家不能回,人心相同,她深知那份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的煎熬是何等的让人难受。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去看望罗永芹,对云忠两口子,她也只是说她要去看看刘德文在四川的家人。 她骑马跟随一个商队往四川方向而去,包袱里,她带了一些“斋女馍”,路上可以自己吃,也要带些给罗永芹,让她尝尝家乡人做的馍。 数日后,王惠贞到了方济士说的见过罗永芹的那个小镇,镇子不大,她没费多大功夫便看见了罗永芹,罗永芹挺着大肚子,正站在一小店门口,店门口摆着一些杂货。 罗永芹没看见她,因为天飘着毛毛细雨,她戴着斗笠,她把头上的斗笠压低一些,慢慢走到罗永芹的摊前。 “这红糖怎么卖?”
王惠贞指着摊子上的红糖,用地道的金谷坝口音说。 罗永芹惊讶地偏头往王惠贞脸上看来,“天啊!惠贞姐?”
她惊得叫出声来。 王惠贞取下斗笠,拉着罗永芹的手,看着她的大肚子:“要生了吧?”
罗永芹红了脸,摸摸大肚子说:“快了,快进屋来。”
把王惠贞让进屋,又把摊子收起,关了店门,罗永芹紧紧抓住王惠贞的胳膊,这才让泪水肆意长流。她哭出声来:“惠贞姐,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总算回来了,可我,我没有脸见你,没脸见家乡人啊!是不是张道松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
“张道松?”
王惠贞惊讶地问,“他从没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你们在这儿,我是听方大哥说的,他也只猜是你们,我们都没跟其他任何人说。”
王惠贞理理罗芹贞的头发,握住她的辫子,轻轻一笑说:“那顶斋姑娘的首巾,不想戴就不戴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死里逃生回到了金谷坝,你却自己离开了金谷坝,我这次是专门偷偷来看你的,没人知道。”
罗永芹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王惠贞替她擦着泪水说:“别哭了别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罗永芹停止了哭泣,从自家摊子舀来炒瓜子,两人边嗑瓜子边叙话,各自诉说着这两年来的经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下午,朱玉生回来了,一见王惠贞,他先是一愣,继而红了脸,惭愧地招呼道:“惠贞妹。”
王惠贞笑道:“你比我大,可我比罗永芹大,她是我妹妹,你应该叫我姐了。”
这句玩笑话让朱玉生放松下来,他高兴地说:“你们摆话,我去弄几个菜。”
吃饭时,王惠贞打量这小屋一周,说:“看着你们在这里小日子过得不错,我真替你们高兴,不冤枉我走这一趟,那金谷坝暂时不回也就不回了,等以后孩子会跑了,带着孩子回去看看两边的老人,看着孩子,他们也就慢慢地不再生你们的气了,那些说长道短的,别管他们,自己的日子自己过。”
朱玉生感激地看着王惠贞:“惠贞姐,你真是菩萨心肠,谢谢你!”
这晚上,王惠贞和罗永芹聊到半夜都还毫无睡意,罗永芹对王惠贞当奴隶的遭遇感慨不已,又哭了几回,王惠贞也理解罗永芹的弃斋就俗,对她现今过的幸福日子感到欣慰。 “惠贞姐,有男人和没男人真的太不一样了,要我说,没嫁男人的女人就是一碗白冷水,等老死的那天就是这碗水干的那天,水干完了,碗里什么也没了,别人也不知道这碗里曾经有过水;嫁了男人的女人是一碗有油盐酱醋糖的热汤,有味道,等老死了那水也干了,可碗里还有颜色有气味,别人也知道这碗装过汤。”
罗永芹的这席话让王惠贞沉默了,罗永芹侧身附耳对王惠贞说了几句悄悄话,王惠贞一下羞得满脸通红,她用力拧了罗永芹胳膊上一把,说:“你这疯丫头,越说越不象话了,菩萨在上头听着呢。”
王惠贞在这里住了两天便告别了,临别时,王惠贞对罗永芹说:“你们放心,没人知道我来找你,我回去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我家里人和你家里人和林芳贞她们,回去不回去你们自己决定,我每天念经时都会在佛祖菩萨面前为你们祈福。”
“惠贞姐,你真是个活菩萨,我——”罗永芹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王惠贞忙制止她说:“别送了,你快回去吧,祝你平安顺利生个大胖小子。”
王惠贞回到东河村,一进村子,她就感觉气氛不对,村人都显得神色慌张,有人走路都在小跑,忽匆匆的,似乎都来不及跟她说话。 她拦住一大婶问:“婶,我这几天出门去了,这村里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大婶说:“村里来了个县上的官,带了几个背枪的,说修路的人不够,喊每家每户只要有十五岁到五十岁的,不管男女必须要去一个,不去的就是不支持抗战,要抓起来问罪,这阵子正在登记呢,你家云忠都登记了,明天一早就走。”
王惠贞一听,赶紧往登记的地方去,他那腿,怎么能上工地干活呢? 见还有人围在那里登记,王惠贞过去请求看看登记簿,一看,果然有云忠,她指着“王云忠”说:“他是我亲弟,我们是一家人,他腿脚不方便,请换成我,我叫王惠贞。”
登记人员严肃地看着她说:“修路可是苦活累活,本该男人去干,你要想好哦。”
王惠贞:“我想好了,我干活不比男人差,什么苦都能吃,你改吧。”
登记人员把云忠改成了她的名字,还让她摁了手印。 王惠贞回到家里,见云忠抱着儿子在院里玩,弟媳杨淑芬已经在开始为他收拾东西,边收拾边抹眼泪。 王惠贞挡住弟媳说:“你别给他收拾了,我来。”
杨淑芬:“大姐,一想到他瘸着腿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干那么累的活我就——” 王惠贞说:“我说了,我收拾,我去,我去工地,云忠不去。”
杨淑芬先没听明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大声叫道:“大姐,这怎么行?他是男人,该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