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大惊:“你在说什么?没有大家闺秀?没有斋姑娘?为什么?”
林芳贞:“我前些天才从我爸那里听到的消息,就在几个月前,日本人占领了南京,杀了三十多万人,三十多万啊!当我们几十个金谷坝的人,全杀光了,日寇烧杀掠奸,无恶不作。要是日寇打到金谷坝,所有的姑娘,包括我们这些斋姑娘,别说保住贞洁,怕连命都保不住,到那时,你说哪里还有大家闺秀,哪里还有斋姑娘?”
王惠贞一听这话,也吓呆了:“有——有这么可怕吗?”
林芳贞:“当然可怕了,听我爸说,现在北方好多个省和沿海的地方都被日本人占了,我们打仗需要的物资进不来,只能从缅甸这边来,省政府奉命要修公路运输物资,已经征召了十多万人正在加紧修路,那么多人修路要吃要喝,我爸实在忙不过来,弟弟又小,只有我来了。”
“我帮我爸跑这趟就是为工地上供应干杂佐料的,如果合适,还要供运大米,你知道,我们金谷坝的大米可是好大米。要是这趟顺利,我想一直帮我爸。惠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做?这既是支持抗战,也能赚些薄利。”
王惠贞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女人家,还是吃斋的女人,没多大力气,又不会打枪,能做得起多大的事呢?”
林芳贞不同意地说:“你可别小看女人,在昆明,就三个多月前,已经有近百名女学生入伍当了兵,组成战地服务团上前线了。我真想把金谷坝的斋姑娘组织起来去修公路,也为抗战出份力。”
王惠贞低着头,就象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小声说:“芳贞,我佩服你,你想做的事是好事,是正事,可是我——国家的事实在太大了,我担当不起,我只想照顾好弟妹,把我们这个小家的日子过好。”
林芳贞拉住王惠贞的手说:“惠贞,你也不必愧疚,其实,你已经为国家作了事了,云诚不是在当兵吗?还是炮兵,他一定能用大炮打死好多日本鬼子,他是你带大的,是你供他上学上军校的,你这不是为国家做了事吗?”
“唉!”
王惠贞叹口气:“我正担心云诚呢,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他在军队里怎样,是不是在打仗,打到了哪里,不知是活着还是——”王惠贞说着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林芳贞揉着王惠贞的手安慰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要是他真为国捐躯了,军队上会给家里来通知的,没接到他的信,可能是他太忙了,也可能是打仗时期,军队不准他随便给家里写信。云诚命大福大,有你这么个斋姑娘姐姐在家里天天念经,佛祖菩萨会保佑他的。”
林芳贞接着说:“告诉你一件事,我离开金谷坝出来的前两天,听说那胡仁奎被几个陌生人打了一顿交给了警察,警察把他送到修路的工地上去了,又有人说那几个警察也被那几个陌生人打了,不知是什么人干的。不过那胡仁奎真该打,把他弄到工地上修路真是便宜他了。”
王惠贞便想起云彩曾告诉她林中飞要下山去查她被抢的事,难道真是胡仁奎在从中捣鬼?但这些事,她可不敢随便给林芳贞讲,虽然她和林芳贞亲如姐妹,也不能讲。 这天下午,林芳贞请王惠贞姐弟俩在饭馆吃了饭,之后,姐弟俩告辞回到自己住的客栈。 这晚上,想到远在军里没有音讯的云诚,想到云贤还不知能不能在这里的学校里念到书,想到林芳贞说的那些国家危险的话还有那可怕的日本人,王惠贞久久不能入睡。 她觉得世道难料,世事纷扰,人只要活在这天地之间,恐怕就很难摆脱滚滚红尘的纠缠搅扰,即便是出家在寺的僧人恐怕也不能听不到世间的噪音,不能看不到人间的恶俗,要做到经文里说的那样心无挂碍真的太难了。 作为一个斋姑娘,她只能一手拿着闪光的佛经,一手牵着日常的烦恼,脚上绑着保守贞洁的镣铐,艰难地跋涉在漫漫红尘之路上。红尘挡着佛眼,她不知道她能走到哪一步,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不过她坚信,只要心中有佛,脚下就有路。 第二天一早,王惠贞就带着云贤去学校,再次找到了袁先生,袁先生拿着一个纸袋对云贤说:“教务处长说,你只要能通过这套题的考试,学校就马上收下你读初中二年级,让你寄宿在学校,还会给你生活补助金,告诉先生,你行吗?”
云贤小心地摸摸纸袋,眨眨眼,搔搔头,看着先生说:“先生,除了不会做的,其他的我一定全做对。”
“哈哈哈,你这小机灵鬼,真会说话,可别说大话哟,来吧,就在这里,我们马上开始。”
袁先生腾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让云贤坐那里考试,袁袁先生泡了杯茶坐一旁守着他,叫王惠贞到外面等着。 王惠贞拍拍云贤的肩:“小弟,好好做,你一定行!”
说完走了出去。 王惠贞新奇地在校园里四处逛着看着。遇到两个小女生时,这两个小女生一直看着她,然后走到她当前问:“你是新来的先生吗?”
王惠贞笑了:“为什么说我是先生?”
女生:“你长得真好看,应该是先生,只是——你的衣服不象先生穿的衣服。”
王惠贞笑道:“我真想当先生,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种地的,不过我的弟弟以后一定能当个大大的先生。”
两女生不解地走开了,王惠贞笑容散去,脸上不由得罩了愁云,她担心云贤考不好,人家学校不收他。 她心事重重地坐到树下一石凳上,撑着下巴,仰头看着树叶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声“大姐!”
云贤象只小松鼠,不知什么时候蹿到了她的身边,王惠贞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怎么样,考试通过了吗?”
云贤埋着头说:“不知道,先生正在阅卷呢,让我过半小时去看成绩。”
王惠贞把他的头抬起来,看他一脸阴沉样,她的心也一沉,问:“一定是做不起那些题是吗?”
云贤:“大姐,我尽力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就是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云贤说着再次把头低下。 王惠贞看他那模样,心疼地用胳膊揽住他说:“没事,考不上,大不了我们重新回到金谷坝接着把小学念完,反正跟你一般大的孩子也还在上小学,你能来考初中,就算考不上也比他们强。”
云贤点点头,却还是始终埋着头不敢抬起。 估摸半小时过去了,云贤躲在王惠贞身后拉着她的衣摆,两人敲响了袁先生办公室的门。 袁先生开了门,一声不吭地让两人进去,王惠贞刚想问话,袁先生神色凝重地一只手拿着试卷,一只手对着王惠贞不停地摆手。 王惠贞的心一下子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