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又一个春天在烂漫的山茶花和蜂飞蝶舞中来到山中时,在女主人期盼的视线中,王惠贞的“肚子”已明显地隆起,女主人知道在挖土豆收包谷时她将再增加一个小奴子。 而此时的王惠贞,也从季节的轮回中知道自己身为奴隶已一年多了,得空时,她挺着“怀了娃”的肚子站在门前一片春光中欣赏着山中的春景。 花红树绿,莺歌燕舞,春风和煦,春意暖融。要不是意识到这是囚禁自己的奴隶之乡,她倒真愿意在这世外桃园似的山中修身养性,炼成正果。 “回屋吧,我看你在这外面站了好久了,山里的早春还是有点儿冷。”
身后传来刘德文的声音。 王惠贞回头浅浅一笑说:“你回来了?主人家的事情做完了?”
刘德文说:“做完了,主人说这两天都没有啥活,我想今天把我们这茅屋顶整修一下,春天来了,雨水也跟着要来了。”
他说完,便到阿洪家借了一架木梯上了屋顶。 半年多来,两人在外人面前早已默契得象一对真夫妻,说话滴水不漏,即使是在没有外人时,习惯了的用语和交流也与真无妻无多大差异。 和刘德文一起做事情时,一起料理家务时,有时王惠贞会产生有一种幻觉,好象自己与他真结成了夫妻,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里真有一个她和他的孩子,这孩子似乎还时不时地在踢她的肚皮。 要是真逃不出去,她会和他真结成夫妻吗?她偶尔会在心里问这样问自己,可是,她从没给出个答案。 “阿姨,你要生小弟弟了吗?”
阿洪家六岁的儿子说着过来要摸王惠贞的肚子,心猿意马的她回过神来,赶紧敏感地挡住他说:“快了,你不要摸,别吓着小弟弟。”
王惠贞说着牵着这小孩的手看刘德文修房顶,看着看着,突然轰地一声响,房顶上已不见的刘德文。 糟了!王惠贞忙奔进屋,见刘德文一手捂住腰正躺在地上呻吟。 她忙把他扶起来焦急地问:“刘大哥,伤哪儿了?要紧吧?”
“唉哟——腰杆被垫了一下,不要紧,没啥子大事,一会儿用热布敷一下就好。只是这屋顶,没有修好反把这根朽木棒踩断了。”
刘德文说着看着屋顶上那个象因惊叹而张大了的嘴似的大洞。 “你没有伤着就是菩萨保佑了,这洞明天再想办法补吧,你好好休息。”
王惠贞看着躺在荞秆上的刘德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感觉里有同情,有信赖,有敬重,有相依为命的依赖,有同病相怜的亲切。 有——有——好象还有一些东西,是什么呢?她对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总之,这种感觉里酸甜苦辣涩,好象什么味都是,又好象什么味都不是,她奇怪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一种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这个和她原本陌生的异乡男人,已以她丈夫的名头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并且在别人的眼里她已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象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已注定地落进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注定地要在这湖中激起涟漪,水不可能自己把这石块弹回岸上,而只能选择把这石块安置到湖底的哪一个角落。 王惠贞忙烧了热水,要用一块洗脸的旧布给他热敷。 刘德文看了看他,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可以到门外去。”
王惠贞犹豫了一下,埋头走到了门口,靠着门框看着外面,象是在替他放哨。 她听见水声,听见他在拧布上的水,突然听见“唉哟”一声,她本能地回头一看,他手上的布掉到了地上。 王惠贞咬咬牙,转身来到他身边说:“还是我来吧,你爬在床上。”
刘德文又看了看她,然后爬在床上,反手撩撩衣服,把自己的腰露出巴掌大一块。 这怎么敷呢?王惠贞看着那害羞的一小块皮肤,伸出手要给他再撩开一些,可手刚碰到他的衣服,又象被什么咬了一口似地缩了回来。 可转念一想,不就是男人的腰吗?要是真出了大毛病,可就麻烦了。 她又咬咬自己的嘴唇,在心中说了声“阿弥陀佛”,还是伸手把他那衣服向上撩了撩,再把裤子向下拉了拉,然后把布烫好后替他敷了上去。 在这个暖融融的初夏之夜,御掉“孩子”的王惠贞上了荞秆铺就的“床”,垫一件披毡盖一件披毡和衣而眠。 与她咫尺相对的,是同样和衣而眠的刘德文。和往常一样,两人说一些闲话后便相对无语了。 而今天,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屋顶上有了一个大洞,山中的月亮奈不住寂寞,竟然把它调皮的目光从那洞口伸进屋来,不知是要安慰这对苦命的人儿还是想对他们说些什么。 王惠贞看着迷离的月色淌满了小屋,轻纱似的银辉朦胧地罩着两人的呼吸声和身下荞秆的簌簌声,仿佛要把这声音搅和成一种难言的躁动。 外面阿洪家的两只发情的猫在月下叫春,那忽紧忽慢忽长忽短如歌如泣如怨如恨的叫声搅动得屋外屋里的空气都不得安宁。 王惠贞尽管默念了几十遍经,数过几十轮佛珠仍然难以入眠,不仅如此,她还感到自己的前胸后背均出了一层细细的热汗。 她听见刘德文也在不停地翻身,显然他也没有入睡。她不由得也连翻了两下身,身下的荞秆便也跟着不安地叫起来。 “睡——睡不着?”
刘德文问,他的声音有些抖,象被人用线提着。 “嗯”王惠贞的声音也有些抖,象被人用绳勒着。 “今晚的月亮真好。”
“嗯” …… “阿洪家的这两只猫真讨厌。”
“嗯” “我——陪——陪陪你吧。”
“嗯” 接着,一阵荞秆的剧烈的簌簌声如雷声般震得王惠贞两耳嗡嗡响,在这令她眩晕的声音中,她感到一座山垮了下来,压了下来,压得她窒息。 突然,在另一股手掌和手指的热风中,她感到自己被吹得飘起来了,飘上了一朵摇摇荡荡晃晃悠悠的云彩,这云上突然爆发道道闪电,令她从头发尖到脚趾尖浑身颤栗。 当她迷惑地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时,突然听得一声巨雷从西天响起,一道耀眼的光射得她的双眼刺痛,她浑身一激灵,猛然清醒过来。 她一把拽开刘德文的手,一脚把他蹬过去,她一下站起身向后靠到墙上。 惊恐的她见刘德文爬起身,象一条黑狗向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