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生照样每天挑着担子出去摆他的糖画摊儿,两人在路上偶遇时,朱玉生仍然给她让路,仍然要对她让声“对不起。”
只是此时的这声“对不起”已经不是原来的意思。 没有旁人时,两人的目光会远远地就缠在一起,越来越近,也越缠越紧,两人对过时,目光也缠成了死结,擦肩而过后,再缓缓放松,恋恋不舍地分开。 半个多月后,已经没有人再特意关注和公开议论罗芹贞不当斋姑娘的事,罗芹贞想,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就象一个雷,刚打出的时候很响,轰隆隆地传了一会儿后,声音就会越来越小,最后就悄无声息了。 按照朱玉生和她商量好的,朱玉生应该采取行动了。 果然,两天后,一个媒婆来到了罗芹贞家,媒婆对罗芹贞的母亲说:“听说你家罗芹贞还俗了,有人找我来提亲。”
罗芹贞的母亲面露愠色:“我家罗永芹本来就没有出家,她原来只是当了斋姑娘,现在不当斋姑娘了,她现在叫罗永芹。”
媒婆拍一下自己的脸:“瞧我这嘴,该打,不是出家不是出家,反正她现在可以嫁人了是吧?”
罗永芹的母亲:“你是为哪个来提亲?”
媒婆:“就你们村的,朱玉生。”
“哪个——?朱玉生?”
罗母一下子站起身,“就是那个两年前欺负过我家姑娘的畜生?我家姑娘就算嫁给叫花子也不能嫁给他,你怎么来给这么一个畜生提亲,你走你走。”
媒婆忙解释,可罗永芹的母亲不听她解释,不客气地直接把她推出门去。 当时罗永芹就在楼上自己房间里,隔着木楼板,下面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想到了母亲会反对,可她没想到母亲反对的态度是那么坚决。 吃晚饭时,母亲当着父亲和弟弟的面对罗永芹说:“今天那个人叫媒婆来提亲了。”
“哪个人?”
罗永芹做贼心虚地明知故问道。 “哪个人?”
母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是那个朱玉生,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他先说好了,才提出不当斋姑娘了,然后再让他叫媒婆来提亲,你们是不是先搅在一起了?”
“没有,我没有跟他搅一起。”
罗永芹急忙争辩。 父亲把筷子很响地一拍说:“我告诉你,当初要当斋姑娘是你自愿的,现在不当了我们也随你,可是你听好了,你嫁猪嫁狗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给那个朱玉生!”
“为什么?”
罗永芹脱口而出质问道。 父亲盯着她,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低下了头,父亲叫她弟弟出去玩。然后父亲说:“你还问为什么?当初他偷看你,那是欺负你,欺负我们家,现在竟然要娶你,这不是打了你的脸还往你脸上吐口水吗?欺负人欺负到这份上,你还能嫁给他?”
“他——他其实不是坏人,你看他这两年,卖糖画也能挣钱。”
罗永芹还想替朱玉生解释几句。 父亲再次把筷子狠狠一拍说:“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我告诉你,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要想嫁他,除非你把我和你妈两人砍了。”
父亲说着,真到灶房拿了把菜刀拍在桌子上。 罗永芹抹着眼泪上楼进自己房间去了,怎么办?她问自己,可她心里已经放了二十五只猫——百爪搔心,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她问墙上画像里面的佛祖和观音菩萨,看见佛祖和菩萨直直逼视着她,她这才一下醒悟过来,自己己经背叛了佛祖和菩萨,不受到惩罚就是菩萨在发慈悲了,还指望佛祖和菩萨给你指路? 她躺到床上,身体陷入软软的棉被里,思绪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里。 两天后,罗永芹假装下田干活,数次从朱玉生家门口经过,总算遇到了朱玉生,她小声对他说:“我爸妈不同意,说死也不能嫁给你,怎么办?”
朱玉生想了想说:“明天早上我妈和弟弟都不在家,我在家等你,我们再想想办法。”
第二天早上,罗永芹做贼似地悄悄溜进了朱玉生家,一进朱玉生的房间,两人就紧紧地在一起,一瞬间,罗永芹忘记了目前的困境,她的脑海里装满了的都是朱玉生,朱玉生把她抱到了床上。 烈火干柴的一翻激情燃烧之后,罗永芹再次陷入冷冷的冰窖,她幽怨地问朱玉生:“我们该怎么办?”
朱玉生问:“刚才你快活吗?”
她羞涩地点点头。 朱玉生说:“我们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个同意那个同意,他们又不管我们快活不快活。豁出去了,他们不要我们成亲,我们自己成,成完了亲我带着你走,我有这手艺,我们到哪儿都能活。”
“就我们俩怎么成亲?没媒人没证人的。”
罗永芹说。 “媒人有,证人也有,你跟我来。”
朱玉生说着,拉起罗永芹的手,来到一个房间。 一进房间,罗永芹一下怔住了,这是个空房间,里面只有一条黄狗和一个油菜秆扎成的草人,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朱玉生提前准备好的。 朱玉生说:“这条黄狗就是我们的媒人,它真的是我们的媒人,你好好想想,那天你在油菜地里看见的。”
罗永芹一下想到那天傍晚那两条狗,那黄狗好象就是这条,她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指着朱玉生说:“那天那两条狗是不是你故意弄在那儿的,你老实说!”
朱玉生搔搔头,笑了,说:“是的,这条黄的是我大姨家的,另一条是黑的是大姨家邻居家的。”
“你——你这坏人,你害我!”
罗永芹说着在朱玉生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朱玉生搂过她说:“我不是害你,我是救你,我象菩萨一样把你从苦海里救了出来,你该感谢我。”
罗永芹头靠着他的胸膛说:“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说咋走,我就咋走。”
朱玉生牵着罗永芹跪在那条黄狗和草人面前,说:“黄狗啊!黄狗,是你把我们撮合在一起的是吧?你现在不是狗,你就是我们的媒人了。草人啊!草人,我们在你旁边成了好事,你是我们的见证人是吧?”
“现在我请你们俩作证,我朱玉生要和罗永芹结成夫妻,我要对她好一辈子,要是我三心二意或对罗永芹不好,就让天雷劈了我,让烈火烧了我,让——” 罗永芹一把捂住他的嘴:“够了够了,我相信你,现在我们对着媒人和证人磕头吧,磕了这头,我们就是夫妻了。”
两人对着黄狗和草人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黄狗默默地看着他们,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仿佛在说:“虽然我这媒人当得实在些不光彩,可你们的心是光彩的,去吧,去做你们该作的事吧。”
草人无语,可它心中有念:“做草不容易,经常任人宰割,做人其实也不容易,往往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