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芹贞离开油菜田往家走时,月亮早已钻出了云层,此时她的心绪迷茫如迷离的月色。刚才的一切如梦如幻,她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虽然此时的她已经把衣服穿得周周正正,独自一人走在田埂上,可感觉仿佛他那双手还在自己身上,他那个人还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完全失去了控制,完全把佛祖和菩萨抛到了九霄云外。也许是心中的魔赶走了佛,可这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想不明白,难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魔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刚才掉进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她只知道此时那个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护送她回家;她只知道从今夜起,她就不再是斋姑娘罗芹贞了,她是他的人了,同时他也是她的人。 在这世上,跟她最亲近的,除了家人,又多了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原本跟她没有关系,可从今夜以后,他跟她就有了特殊的关系。 罗芹贞神思恍惚地走进自家院子时,正好碰上母亲正急急地要往外走。母亲一见她,松了一口气似地说:“怎么才回来?今天割不完可以明天再割,你一大姑娘家的,天黑了还在那田坝坝里,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好,回来就好,快去洗洗歇着。”
罗芹贞做贼心虚地埋着头匆匆进屋,边走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的声音说:“能出什么事?不都出了吗?”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灯也没点就一下就躺到床上,嫌屋里不够黑,她又一把抓过枕头盖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才最安全。 这时她的脸上才露出会心的笑容,虽然没人能看见此时她脸上的笑容,但她知道自己在笑,这笑不仅在脸上,而且在心上。这时她才有时间仔细回味刚才和他一起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害臊,她干脆扔开枕头,拉过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女人原来可以这样活!”
她在被子里对自己说。 这一夜,罗芹贞在床上如热锅上的蚂蚁,翻来复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早晨,罗芹贞起来梳洗完毕后准备吃些早点然后继续下田割油菜,母亲发现了异常,问:“你怎么不戴首巾?”
罗芹贞此时的发型又变成了一般姑娘的两条辫子。 罗芹贞淡淡地说:“我不能当斋姑娘了。”
母亲大惊:“不当斋姑娘了,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罗芹贞:“我的身子被男人偷看过,我不能再当斋姑娘了。”
母亲说:“这不是两年前的事吗?那又不是你的错,是朱玉生的错,那个朱玉生当众挨了那么多耳光,族长都叫别提这事了。这两年,大家也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事?”
罗芹贞:“乡亲们只是没当作我的面或你们的面说什么,可背后他们哪有不胡说的?再说,就算乡亲们真没说什么,菩萨那里我就过不去啊,这两年来,我每次诵经时都在求菩萨宽恕,可是菩萨总是摇头。”
“这段时间,我总梦见菩萨命令一个天神用鞭子抽打我的背,有时我醒来时,还能感觉到后背在疼。前天,我又梦见菩萨叫四个天神抓住我的两手两脚从云里扔了下来。我想,这一定是菩萨和佛祖不要我继续当斋姑娘了,我要听菩萨的话,这斋姑娘我不能当了。”
罗芹贞这一番话,说得她母亲一愣一愣的。其实,这些话都是昨夜朱玉生和她商量后编好的,如他们预料的一样,这番话还真把她母亲唬住了。 趁母亲还在回味她这番话时,罗芹贞已经走出门,下田去了。 在路上碰见她的人几乎都问同样的问题:“罗芹贞,你怎么又梳起大辫子了,不当斋姑娘了吗?”
罗芹贞总是微笑着给出同样的回答:“佛祖和菩萨不要我这个弟子了。”
听到这回答的人,几乎都懵懵懂懂地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半天时间不到,全村人都知道罗芹贞不当斋姑娘了,这成了村里的一件大事,人们纷纷猜测她为什么突然就不当斋姑娘了。 有人说她而不住寂寞动了凡心,有人说是她父母想要彩礼强迫她嫁人,有人说她两年前就被朱玉生破了处,不好意思再当斋姑娘了,就是没人猜到昨夜在田间发生的改变她人生的事情。 林芳贞当然也听到了风声,她特意到了罗芹贞家的田里,她问罗芹贞:“人们都在说你不当斋姑娘了,是真的吗?”
罗芹贞埋着头红着脸,半天不开腔,林芳贞大声问:“是真的?为什么?”
罗芹贞小声说:“我——我受不了,当斋姑娘太难了,芳贞姐,对不起!”
林芳贞沉默了好一阵,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是对不起佛祖和菩萨,对不起你自己,你好自为之吧。”
林芳贞说完,转身离开了,罗芹贞从她的背影看出,她走得艰难,就象身上背着很沉重的包袱似的。 林芳贞的背影越来越远,罗芹贞的眼眶也越来越湿,最终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不知道这泪是为自己而落,还是为象林芳贞、王惠贞一样的其他斋姑娘而落,她没有擦拭泪水,只任其尽情地流落,痛快地流完这场泪后,罗芹贞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 当天傍晚,林芳贞来到罗芹贞家院门口,把罗芹贞叫了出去,她把一个布包递给罗芹贞说:“这是你在姊妹会的钱,连本带利都在这里了,罗芹贞,我——我瞧不起你!”
林芳贞说完,转身大步走开了。 罗芹贞嘴上什么也没说,可她心里在默默地说:你瞧不起我是应该的,她默默地看着林芳贞的身影融入夜色,就象融入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巨兽的嘴巴。 不少人干脆直接问罗芹贞为什么不当斋姑娘了,罗芹贞把对母亲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有人还真相信了她的话,可有人就不信。 村里一位大嫂又问她这事,她同样解释一番后,这大嫂狡黠地把她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你干脆嫁给朱玉生算了,女人的身子要是被哪个男人看过了,就算是这个男人的人了。”
罗芹贞一听这话,立刻给这大嫂翻了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还差点动了手,旁边其他女人忙把她们俩拉开。 双方平静下来后,另一位大嫂对罗芹贞说:“罗芹贞,其实刚才她说的也没错,你还真可以想想,你既然不当斋姑娘了,肯定要嫁人,你要是嫁了其他男人,人家知道你的身子被朱玉生看过,那心里少不了有个疙瘩,那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罗芹贞不开腔了,她心里暗自高兴,她要的就是有人替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不知道,这话在父母那里管用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