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觞与万吴隐于一段屋脊之后,偷偷看着小院中转来转去的公人。两人本是想再比试一次轻功,看看进入树林后谁有说谎的成分。但结果也比出来了,结论也更困惑了。这样的速度,以他们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直接进入到小院中是不可能的,下去肯定得报名,而万吴的名字一直是官府方面罪犯的标签,如今他劫满出狱的消息刑部或许存得有底,但不可能哪个衙门都知道这么一个小罪犯的消息,所以报名就得打起来。他们虽然打这些人不在话下,但是并不愿意多惹麻烦。所以他们现在在这里等着魏成过来介绍他们。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怪责之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你跑什么”的字样。魏成一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喘着气向屋顶上招了招手。李觞和万吴互相瞪了一眼,跳下去跟着魏成走进了院子里。不出所料,听到万吴名字的一瞬间,所有的捕快还是往后面退了一步,亮出了钢刀铁尺,木枷铜锁。就差一拥而上。魏成一番解释,这才带着两人进屋。至于李觞李三坛的名号,却不是这些城镇级的捕快衙吏所能接触到的江湖区域。也实在是有点籍籍无名。三个人都检查过了绣楼中的尸体,也从官差嘴里知道了这是孀居的妇人,早早地盖上了敛布,在屋子里转着寻找线索。官差办案时往往有一种线索无处不可存在的错觉,总是会细致地翻遍屋中的每一个角落,要从他们验看过的现场再找出点线索,实比登天还难。万吴先出了屋子。在追逐凶徒的过程中匆忙一瞥,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这座院子,是不是他见到的那个院子。李觞很快也走出了房间,站在万吴身旁,往下面的院子看着。“我们两个接触到的如果不是一个地方,或许就可以解释我们的相遇了。”
李觞看着下面说道。万吴道:“你我都不是建筑的行家,看不出来也无可厚非,只是能够用这种手段让你我互相猜忌的人,似乎想要我们的命,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李觞道:“屋子里的迷香是下五门里最常用的药物,然而配方却不在江湖中流传,若待柳花羽到此,只需询问……”万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就算柳花羽不在这里,也一样有找出凶嫌的办法。”
李觞叹了口气:“比如?”
万吴道:“比如引我找到你的人,用的是十分蹩脚的华山剑法。”
李觞也顺着他的思路说道:“而引我过来的,则是看起来并不蹩脚的青城剑法,而且相当熟练,但武功不如你。”
青城派弟子的面孔一个个在万吴眼前浮现,到后面慢慢都模糊了。李三坛武功不算低,这十年间青城派发展成什么样不好说,但以十年前青城派的力量来说,能让李三坛看得出武功不低,还能以轻功办到这件事的,似乎就只有自己的师妹余锦莲与孪生胞弟万齐两个人。李觞回头向魏成道:“魏兄还有什么发现?”
魏成背负长剑,走到了他们两个人中间。“自然没有……不过,等当地另一家凶案出现,也许会有一些新的线索。”
“不过二位,我有一句话想提醒一下你们,盐泽城出现这样的花案不是第一起,这近一个月都没有凶徒落网,恕我直言,你们管不了。”
万吴回过头去,靠到了栏杆上。“我不喜欢这个案子的凶徒,所以我一定要让他死。”
李觞也学着万吴的姿势:“我也一样。”
魏成翻了白眼,道:“所以你们想把天星珠的事暂放在一边吗?”
李觞道:“这两件事加起来难度大,也大不得多少。”
魏成看着这眼前的二位,一个是江湖中成名的淫贼,一个是与江湖中最大的迷药经销商为伍,从他们两个人嘴里说出来想把另一个淫贼弄死的话,在魏成听来,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笑话。李觞看了看他们俩,道:“在下住在城东伊昀客栈,两位明日要有什么新情况,可以去那里找我。”
万吴魏成点了点头,都抬起头看着天空,脑子里开始算距离。第二天,当地的捕快到甘家客栈通知魏成,另一个凶案的院子,找到了。三个人找到了盐泽城最高的地势,最高的酒楼,在最高的一层叫了一桌酒席,环顾着整个盐泽城。“你们两位当时大致是在哪追人的?”
魏成问他们两人。李觞万吴在酒楼上看着下面基本上一模一样的屋顶和院子,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魏成又问:“那你们两个人在哪拐过弯应该记得吧?”
李觞万吴又转着看了一圈,回来向魏成摇了摇头。他们到这里也就三天,除了每天到海边转一天,整个盐泽城哪也没去过,昨个晚上勉强摸回来都万幸,魏成现在要他们记下来追人的时候怎么走的,确实有点难度。魏成看着他俩的样子,只能把他们叫过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指着说着话。“你们如果没有明显的拐弯,那么你们追人的路线就是这样的两条,万兄从甘家客栈经过一个杀人现场到了这座树林,我是一路跟过去的,而李兄走的应该是这一条路,那两个人进入树林后大概从这里出去,你们两个人相遇之后,从这里记着大概的路线返回,而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万兄遇到的凶案,从此处过去,这里基本都是直线,而且小院已被衙差所包围,所以你们回来时,并没有遇到太大阻碍。”
万吴点点头:“说得通。”
李觞也点点头,道:“是,说得通。”
万吴这时候没怎么想这件事,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李觞跟着过去看了看魏成指出的这两条路线,道:“凶手选定这两条路线,显然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知道了路线用处也不大,只是城里的布告已经贴出来了,妇女无故不得出门,凶手再想作案,恐怕也没有机会了,我们要抓这几个人,也不容易。”
魏成回头道:“你们俩今天不再去海边转一圈?”
李觞无奈地坐到了凳子上,靠着桌子:“不用了,转了三天都没有进岛的船只,说是盐帮总舵,搞得跟水匪一样,万兄,你说呢?”
万吴看着楼下的城市,想事情入了神,半天也没回答他。李觞又叫了一句:“万兄!”
万吴回过神来,回头道:“说什么?”
李觞问:“盐帮的事,你这三天收获怎么样?”
万吴摇了摇头。李觞看了看万吴,又看看魏成。“这事你们怎么都不上心啊?”
万吴看着他笑了:“哎,这事好像还真不是我们的事,按理说,你既然来了,我们俩就可以撤了。”
李觞站起来道:“别啊!看到有你们两个我才没回去,这事还得给办得好,得罪了那位咱们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万吴盯着魏成看了一会儿,好久才笑了笑说:“他是在威胁我们吧?”
魏成道:“还用问吗?一听就是!”
说完两个人抱着手臂,往楼梯口走去。李觞赶紧过去两只手抓住两个人的胳膊,央求道:“二位哥哥,算我求你们了,给我指一条明路吧!这好不容易我能有一件做成功的事了,你们不能把我蹬水里就不管了呀!”
万吴看向魏成:“他这是在求咱们吧?”
魏成道:“显然是的。”
万吴道:“那不然给他出个主意?”
魏成一愣,顿了一下道:“好啊,那就给他出个主意好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万吴在等魏成继续说下去,魏成已经想着听万吴的答案了。李觞把抓着他们两个人的手松开了,走到一边,靠在了栏杆上。整个一副你们爱走不走的样子。“盐帮是一个以贩卖私盐的江湖团伙,但这个团伙,却不是以贩卖私盐为主要收入来源的。”
万吴看向魏成说道。魏成不明白万吴的意思,只是顺着他往下说道:“自古盐铁从来都是在官府手中,平民若要以此为生,并不容易,而盐帮的存在,就是为各个盐枭们,提供了一套从开源,运输,货卖的完整渠道。”
万吴看了看魏成和李觞:“盐泽城本是天下盐商财富的源头,而让他们发财的战场,在江南。”
李觞想起了海上飞说卡盐帮的生意很容易这件事,有点明白万吴要下手的地方了,不需要魏成说话,他自己就说道:“从齐鲁之地到江南水乡,无非三条道路,沿海滨行船,走旱路车道,走漕运水路,海滨行船,小船耐不得风浪,大船走不得浅滩而且成本极高,盐帮应该不会走这条路,朝堂更易不过一二十年,对于官道与水陆码头管理从来极为松散,尤其天下各处漕运码头,并没有掌握在朝堂之手,而是由江湖中的漕帮把持,走旱路山头林立,各处强人层出不穷,所以盐帮的生意,应该大都是走的漕帮的买卖,只要不招惹到长江黄河上的几路水匪,几乎是绝无闪失的买卖。”
魏成其实是这里最晚一个明白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的人,但还是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跟着他们用同样的口吻说:“的确如此,只要我们找到漕帮本地的负责人,想要打听盐帮的消息,便容易多了。”
万吴走过去坐到了桌子上:“现在开始吃饭,吃完饭上码头。”
漕帮码头,三个人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个真正能够说上话的人。按理说漕帮虽然是以工为主,但是毕竟也是江湖中的一个大型帮派,万吴魏成李三坛这样如雷贯耳的大名,也该有人听过,然而三个人转了一上午,也没找到一个管事的人,问码头上扛大包的工人,每个人都是随手一指,说那个就是我们管事之人,但也不知道指的是哪一个人,再问得清楚点,又总是一些小头目人,根本算不得江湖中人的那种。李觞问着问着就烦了,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万吴则不然,继续问了几个人以后,想了想这帮人指的方向,梳理了一遍这个码头上工人看到自己三人的反应,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是个大高个,说话有点齐地的口音,码头上大大小小的头目有事汇报时,至少在这半天里,最后都集中到了这个人身上,他是所有信息的终点,也是所有命令的起点。他就算不是这里的头,大概也能和江湖中人搭得上边儿。万吴在这半天活干得差不多,工人们都纷纷下工吃饭时,过去搭上了话,道:“这位师傅,您是这里的头儿吧?”
这个工人在一边洗了洗手脸,擦了擦说:“哎哟,啥头不头的,俺也就是识得两个字,在这混口饭吃,管些事情,在这里比别人挣得多点罢了,敢问尊驾寻我,是有点啥子事吗?”
万吴过去一抱拳,道:“我们兄弟三人,有一些码头上的生意要谈,只是初入此道,不知行中诸事,想请大哥给指点一二,不知这生意找大哥是不是对的?”
这人上下看了看万吴,然后连连点头道:“对的对的,找俺就对了,兄弟怎么称呼?”
万吴道:“在下万吴。”
这人的脸上划过一丝鄙夷的神色,但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仍然是一副热情的脸色。“原来这样,那行,这正好也到晌午头了,咱们找个饭馆子吃饭聊。”
万吴回头看了一眼李三坛和魏成,两个人会意地跟了上去。这个人脸上变色的一瞬间,在旁人看都是微不可觉的一瞬,但却逃不过这三人的眼睛。万吴的名声在江湖中就是一个淫贼的典故,虽然江湖上无人不晓,但在百姓里头,却没有到家喻户晓的地步。这个人是不是漕帮的头目不好说,但从他听到万吴名字时的反应来看,至少他是一个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