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似乎没有兴趣了解万吴是否真的有敌意,长剑一摆,便已然挺剑冲了过来。万吴比他更没有说两句客套话的兴趣,短剑一横,也迎了上去。两人斗了有十来招的功夫,贼人便长剑一甩,拉开两人距离,拖剑继续向城外奔去。万吴不疑有他,也不怕他有埋伏,仗剑直追。这十来招的功夫,每一招都是华山剑法,但并不是贼人的看家功夫,而且装得也不是很像,若以此种方式来让自己怀疑魏成,手段未免过于低劣。三天没进去盐帮的气,今天非撒到这人身上不可。又是十里的距离,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但也没有增长。六十里以下的距离,轻功斗的从来都是腿功,只有六十里以后,才是比拼内功。而单论腿功而言,万吴很明显地感觉到,此人的水平,远在自己之上。只是以此人武功,真要对自己不利的话,直接出手便是。万吴追到一片枫林,看得贼人进了枫林,便知不好,放慢了脚步,剑插入鞘中,走进了枫林。果然,进入枫林,便已经不见了人影。万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慢慢往枫林深处走着。越进入里面,便觉月亮的光线越少,虽然在昏暗的牢房中呆了十年,双眼已经有些适应黑暗,但这里的光亮,还是让他的目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万吴点着火折子,照着往前走。因为他清楚来到这里的原因,所以一丝都没敢放松警惕。杀气骤起。危机瞬至。万吴左手一抄,从自己太阳穴前抓住了一颗银镖。银镖刚接住,一道剑光已经在万吴眼前出现。万吴晃灭火折子,身形一转,左手捏着银镖隔住劈过来的长剑。对手是一名身穿红色长衫的青年人,腰间挂着三盏金杯。当然他的腰间还挂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三盏金杯只是其中最显眼的一样。红衫青年一招失手,立刻改换剑势,转身横斩万吴。万吴手持银镖,接了他几招,被一剑震退,立刻拔出短剑,护在身前,开口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一见面便拔剑相向?”
红衫青年剑鞘背在身后,道:“适才在林外见到一位夜行人,在下追踪以后途径一处住宅,闻到了血腥之气,因而断定是歹人所为,因而追至此间,不知阁下是那位歹人吗?”
万吴抬头从密林间隙看了一眼天空锅盖大小的月亮,又看了一眼外面亮得如同白昼的月光:“原来如此,这就奇怪了,听起来,我们追得好像是同一个人,但为什么我们追的是一个人,在外面我并没有发现你呢?”
红衫青年道:“巧了,在下也没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追着这名歹人。”
万吴冷笑:“所以,好像我们都认定了同一件事,而且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被揍趴下之前会好好说话的人,是吗?”
红衫青年道:“彼此彼此。”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变得锋利,然后如迅豹一般冲向对方。长剑短剑在空中数十次交替撞击,剑气几乎充斥了整片树林。七十六招之后,长剑从红衫青年手中飞出,刺进了树干里。万吴短剑指着红衫青年,冷冷道:“姓名,年龄,绰号!”
红衫青年道:“在下李觞,字三坛,二十五岁,鱼龙剑客。”
万吴短剑一转,插入鞘中,过去拔出李觞的长剑,双手递了过去:“原来是三公子,青城首席弟子万吴,与三公子见礼。”
李觞抱拳道:“临江大哥,小弟失礼了。”
万吴看着他,苦笑道:“你我一战,想必那人也已走远了,先回去再说吧。”
李觞的到来,还得从半月前说起。李觞,是一个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因为这个人的经历,可以让江湖中每个人都觉得惊讶。这人天纵奇才,然而生平不得志,每施一才便碰一壁,有二王之书道子之画,却只落得帮邻里代写书信楹联,代画桃符神像。有太白子美之诗,却每每被庙堂大儒讥笑。剑术亦属上流,但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成名剑客,而他论剑力比不上龙浮生欧阳啸之流,论剑招又远非叶星白失翼敌手。能打三颗金杯十八枚银镖,却只是用暗器的中等高手,更多的时间仗着腰间铜枪取胜。做生意货真价实,为同行所不容,最终倾家荡产,上京赶考遭人冒名而替,本当名列三甲归来却得知名落孙山,做银号被诬盗财,做船家遇上大浪,做车夫跟着押镖第一趟就遇上了劫匪……人生一世总能遇到一些磕磕碰碰,然而这个人的人生际遇却可以用刀劈斧剁来形容,别人一生都不见得遇得到几次的事情,他却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体验了几乎可以想得到的一切。这就是李觞。江湖中知他有龙腾云海之能,却只有鱼困浅滩之遇,因而称其为鱼龙剑客。他在进入庙堂失败以后,只能回到了辗迟县,栖身在一家酒楼里打杂。他知道薛虞霏在这里,白失翼也在这里。但他不太看得惯白失翼这种被一段感情就打得七八年起不来的懦夫,也不太看得惯自己“二嫂”这种几辈子追着一个男人死缠烂打的死心眼女人,所以唯一的选择,也就只有离他们远远的看着。即使欧阳啸与黄天骅一战毁了一座城的时候,他也仍然没有露面。直到战后,一天出门闲逛忘记了隐藏身形,才被欧阳啸擒到了银月客栈的店中。当然,好好说是不能让李觞这种年轻人听话的,两个人是打了一架,才一起进的客栈。老账房应照天和中年伙计海上飞拿着药膏药粉往李觞身上淤青红肿的地方擦着,帮他疏通着经络。海上飞有些怒意地说着欧阳啸:“这要是没认出来也就算了,你说你都认出来是他了还下这么重的手,不觉得丢身份吗?”
欧阳啸伤得比李觞也不轻多少,腮帮子都肿起多高来,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给李觞擦药。“老应你们这就是拉偏手,这小子揍我的时候牙都差点给我打掉,你们还向着他说话,这小子没跟我亮家伙我就谢天谢地了,搞得好像让他过来跟你们见一面是要他命一样。”
他的脸虽然时常都是一副笑容,但笑起来让人渗得慌,半边脸颊被打肿了反而看起来多少顺眼一点。李觞瞪着眼告诉欧阳啸:“要不是用内力我怕再毁了百姓新建的房屋,你现在不可能站着跟我说话。”
欧阳啸笑了笑,没说什么。海上飞都看不下去了,给李觞松筋骨的时候加重力量,听到他一声惨叫,然后笑着说:“要不是用内力怕毁了百姓的房屋,你跟老四一块上,现在也说不出话来。”
李觞嘟着嘴翻了翻白眼,问应照天:“我二嫂怎么不在?”
应照天坐在一旁抽上了旱烟:“去神剑山庄给叶老庄主过寿去了。”
李觞看了看周围,又问道:“冥剑呢?”
应照天答:“你二哥和你二嫂拜堂之前人家还都有机会,你说呢?”
李觞点点头:“也是……厨子凌妍雪呢?”
应照天有点不太耐烦:“你在辗迟县这么长时间就是不露面想也不瞎不聋,你是真问这些问题还是逗老儿玩儿呢?”
李觞不敢再问凌妍雪,往对门儿看了一眼,问:“叶笛和白失翼呢?”
“让你二哥弄丢了一个,让你二嫂气走了一个。”
这回是欧阳啸答的。李觞明白了,看了看眼前的应照天、海上飞与欧阳啸三人:“那你们客栈还不关门是等着喝西北风吗?”
海上飞看向欧阳啸:“合你我三人之力打死他好不好?”
欧阳啸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他那张脸从出现在那里就没有停止过笑容。“既然你知道你四弟的事,为何不愿帮他实现那个愿望,成就这段姻缘呢?”
李觞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走过去向着太阳躺在了藤椅上,道:“那姑娘但分真能忘了某个人跟老四在一起,就算真让我摘天上的月亮这个忙我也帮,她真能忘了吗?这就是一个托辞!焦尾琴的底座,是有说蔡邕制成过一把,自蔡邕以来你们听说谁能烧桐木烧出来?就算有人做出来,能让我们找到吗?就算找得到万一是一个爱琴之人人家就不给你怎么办?五金天丝,十二连环坞是什么地方?那是你们三位听了都觉得头疼的江湖势力!”
欧阳啸听他抱怨了半天插不上话,这时候才说:“那女子忘不忘得了某个人是她的事,是伤疤总要好的,她又没打算出家为尼,再说那某个人反正是不认为自己能回去从前了,说就说你和你四弟的事,别说人姑娘怎么样怎么样,人家就怎么样了,你能把人家怎么样……”他抬头看了李觞不服气的眼神,“当然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海上飞端着茶杯走到了李觞身前,靠在桌子上,道:“但天星珠的难度,似乎比前两样要简单一些,不然……三公子走一趟齐鲁盐泽?”
李觞道:“天星珠盐泽有没有一整套是个问题,就算有,我们买得起吗?”
海上飞想了想说,看了一眼李觞,道:“钱这种东西,咱们从来都不缺,甚至你这些年的坏运气很多都是可以用钱来摆平的,只是你这人太过独立,从没管我们要过钱。”
李觞又问:“人家要非得不卖怎么办?”
海上飞道:“那就让他们的生意销售不到南方,卡他们的货这点事,分分钟做得到。”
“他们要没有呢?”
欧阳啸插了一句话,道:“以三公子的能力,就算从谢玄与余飞鹤手中抢,恐怕也不是难事。”
李觞瞪了欧阳啸一眼:“你怎么不去?”
欧阳啸摊了摊手:“第一,我家里有人要照顾,第二,我要留在这里有自己私人的事情,第三,我打不过他们两个。”
李觞站起来走到了门前,道:“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万吴一路上听着李觞的话,和他一起往客栈的归路上走着。他说是不来,最后却还是走到了这里。李觞摇了摇头,说:“事实上还去了一趟关外,寻一个帮手。”
万吴问:“关外草原的柳花羽?”
李觞点头。万吴问:“我原以为你们四小神龙也是正道中人,没想到和柳花羽这种下三门的贼人也有勾结。”
“江湖本就是黑黑白白混杂一片,谁又能分得那么清楚?”
万吴刻意地拉开了和李觞的距离,道:“黑黑白白分的不清楚,但是一个掌握着蒙汗药,迷药,合欢散这等害人之物的源头之人,一个让江湖中时时刻刻不缺乏残害行商的黑店,杀人强盗,采花淫贼的人,似乎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好人吧?他纵然从来没做过一件令人不耻之事,但却是一切恶人的源头,不是这样吗?”
李觞叹了口气:“我替他说不上好话,但江湖中不会因为少一个人而改变规则,他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你说的那三种人,也都不会少,也不会多,这就是我的道理。”
万吴用手拦住了李觞的话头,强忍着胸间的怒火,冷然道:“我并不指望你能理解我,而我也不打算理解你,你交什么朋友与我无关,既然为的是一个目的,就说说你为什么现在还在盐泽城中吧,天星珠可不在盐泽城。”
李觞苦笑:“是,在下也在海边转了三天,并没有找到进入的道路。”
万吴摊了摊手:“我也是这样,这三日来也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尴尬地凝固了。这时,从路对面跑过来背背长剑的魏成,一身汗刚刚下去的样子。追万吴的时候是真的在追,然而等后来追不上万吴了,发现命案后,就只能去叫来了巡夜的衙差,然后慢慢往出城的地方走。华山派本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衙差自然不会怀疑到魏成头上。万吴指了指李觞,道:“这位便是四小神龙的三爷,鱼龙剑客李觞李三坛。”
然后又指了指魏成,道:“华山弟子,魏成。”
魏成向李觞一抱拳,顾不得客套,焦急地说:“城中有了一起命案,是一位豪绅家的小姐,光着身子被人割喉而死。”
李觞与万吴对视一眼,跳上两边房屋,向那座发生人命的院子奔去。魏成再一次被甩了开,并且远远地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