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日月潭,苏令仪便起身往宋玉承的小院走。
此时已经寅时,也到了他起身的时刻。
“玉承,玉承!醒了吗?”苏令仪敲响了房门,却根本没有听到其中的动静声。
苏令仪推了推门,门便吱呀一声,敞了开来。
苏令仪有些疑惑。
玉承这孩子怎么晚上睡觉连门都不锁的?
带着困惑苏令仪走进了寝屋。
一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寝屋内,大大小小的,摆放着雅儿这半年来用过的小玩意。
要不是还放着些宋玉承自己常用的东西,她还真以为雅儿就住在这儿。
走到床边一看,却见床榻上整整齐齐的,苏令仪摸了摸褥子。
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很显然,宋玉承离开被窝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他去哪儿了?
苏令仪有些着急。
一间间房门都被她挨个打开,寻找着宋玉承的身影。
很快,全府上下,的空屋子都被她搜了个遍。
依旧没有看到宋玉承的声音。
“老吴,你一直在看门,有没有看到世子?”苏令仪赶到前门,推了推尚在打打瞌睡的老吴。
老吴是原靖王府内干活的下人。
他为人老实刻板,常年在府中做事。
所以,在回来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将老吴赶走,只是分了他一个看门的工作。
老吴睁开惺忪睡眼,看到是苏令仪,连忙跪着解释道:“回王妃,世子殿下在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
“去哪儿了?”苏令仪追问道。
“世子爷没和小的详说,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世子爷说是要去看个结果。”
结果?看个结果?
苏令仪恍然,立刻从马厩处牵来一匹马,翻身而上便策马远走。
片刻后,她停留在刑部前。
原先刑部因为苏录不合规矩的举动,以至于默不作声让苏令仪吃了好些苦头,结果查明真相后,刑部又平白遭到皇帝的斥责,这下看到苏令仪登门,一时竟无人上前阻拦。
她随意像刑部内的官员一打听,果然发现了宋玉承的身影。
他此时……正好在刑部死刑犯的大牢之中探监。
在守卫的带领下,苏令仪缓缓走了进去。
死刑犯的大牢并不像前几日关押她的那种暂时处刑的牢门,这儿到处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着实令人有些不快。
她轻轻蹙眉,走到一扇大门后,身前领路的守卫解释道:“娘娘,世子殿下正在这屋里头。”
苏令仪摆摆手,便让他退下。
她则是一个人看了一眼旁边记录册。
上头写得清清楚楚,宋玉承来探视的对象正好就是前南阳公夫人,如今的罪人——苏素。
苏令仪刚想敲门,可又转而一想。在门外踌躇着还是放下了手。
紧紧地坐在一旁,等候着宋玉承。
没等多久,宋玉承推开了门,看到苏令仪正站在门外等他,面上也是十分惊讶。
“母亲,您怎么在这里?”
“带你回家。”
苏令仪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是笑着说了这句话。
看着苏令仪伸出的手,宋玉承那紊乱的心似乎是找到了安定之所。
他将自己的小手放入苏令仪的掌中。静静地回过头,看着门缝内苏素的神色,又看了眼牵着自己手的苏令仪,他咬紧了下唇。
一炷香前,他就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儿。
看着面色灰白,又发丝凌乱,还生出满脸皱纹的苏素,他一时也没认出来,这位枯槁老人,就是之前看到的南阳公夫人。
苏素看着生得白净的宋玉承,只是嗤笑一声,不耐地坐了下来。
“宋世子怎么有心情一大清早地就来找我这个罪人?”
宋玉承咬咬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夫人,您杀…南阳公是为了什么?”
“怎么,我想杀个人,世子还想要问个明白?”苏素嘲讽一声。
“可是,您和南阳公不是夫妻吗?您又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他父皇和母后向来恩爱。一向都是和和乐乐的。
虽然他知道杀死南阳公的凶手就是她,可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望着宋玉承,苏素眼里闪过一道凶光:“偏偏是个男孩……谁让不仅背叛我……还偏在外面生了个男孩?”
苏素沉默片刻,看向宋玉承:“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说了,我这么做,不过都是为了我未来能活得更好,可惜了……可惜你娘命大,老天都在护着她!
要不然……我就不会被关在这里!”
“夫人这就是您对南阳公的报复吗?
“当然,不杀了他,难平我心头之恨。”苏素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这一切早就发生了,结果并不会改变,哪怕如此,您也依旧会如此选择?”
苏素冷笑着靠在背后的破木靠背上,眼神犀利地看着宋玉承。给出了一个极度自私又自负的回答:
“当然?我本就是天之娇女,他既然生了背叛我的念头,那就别怪我无情。他的死,是不能挽回什么,可只有这样做,我才是我,我才能是我。”
听到南阳公夫人的一番肺腑之言。
宋玉承的内心,还是被震撼了。
原来在她的眼里,被踩进烂泥里的玫瑰,蒙尘失去光泽的珍珠,只有将害得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凶手,一同拉到她的处境,她才能够重新回到她理想中的自己。
她才能开始她高贵的一生。
不……或者该说,是让害得她如此的凶手,也落得和她一样的处境,再在这里的淤泥里,过着她昂首阔步的高贵人生。
回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似乎和他的心跳声开始重合起来。
苏令仪一脸平静,将半年前岳潇潇亲手交给她的玉佩塞入宋玉承的手中。
看着这枚玉佩,宋玉承呆愣地凝视着她。
不是说这枚玉佩丢失了吗?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苏令仪答道:“玉佩丢失的事情,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流言,为的就是怕再有人惦记着这个东西。至于这个玉佩,我研究过了,确实是调令你们宋家军的虎符。昨天晚上,我阴错阳差,窥视到它其中的秘密。现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宋玉承捏紧了玉佩,怔怔地问道:“原来,还真有一只队伍,依附与我父王?”
苏令仪叹口气,将昨晚的一切,一一告知给宋玉承。
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脸上多日未曾动过其他表情的宋玉承,也不禁为之动容。
“难为赵叔叔了。”
宋玉承哭咽着说道。
马车停靠在王府门前,他紧紧攥着这个玉佩,踏下马车。因岳家倒台而成产生动摇的心又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宋家的仇要是不报,那宋家就永远停留在全军覆没的那个夜晚。
只有将害死母妃还有父王的人一一铲除,宋家才可以继续流传。
……
时间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这段时间,全京城的百姓都在吃岳家被抄家的大瓜。
前脚刚吃了南阳公夫妻相残,后脚皇宫内就传出了南阳公这些年仗着自己是苏家女婿,位居高位,收受不少达官显贵的贿赂。还做出了买卖官位的令人不齿的勾当。
这下子,除去那些挂牌南阳公夫人的嫁妆被收了不说。剩下的,属于岳林的家当也被抄了个干净、
岳思思还想盼着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将府邸查个干净以后就能回去继续住下去。
可还没在四皇子府上住多久,便听到这个消息。人直接就被气晕了过去。
这下子她再也憋不住了。
匆匆忙忙就杀到岳铃灵的寝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着自己这位亲姐姐哭诉道:“姐姐!你让我现在怎么办才好!今年……妹妹就十六了。要不是娘杀了爹,害得我还要守孝三年。
姐姐,再这样等下去,妹妹我可就要等到十九岁才能嫁人了,你说,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啊!”
岳铃灵头都大了。
看着岳思思到这个时候,还念着自己的婚事,她就气不打一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种事!你忘记了娘还在大牢内!不日便要问斩,你以为娘是为什么要杀了爹?
还不是因为你!”
“为了我?”岳思思嗤笑一声,立刻否定道,“这怎么可能!要是娘真的是为了我,那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就杀了爹!她要杀也该在我成婚以后,生下家中长子才能杀!
现在杀了爹,那我就要守孝三年?算哪门子的为我好?让我成为昨日黄花,嫁不出去,成为京城的笑话吗?”
岳思思哭着,将苏素这些日子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一并向岳铃灵倾诉着。
“姐!你是不知道,我这大好年华,娘却不管不顾地将我锁在闺房内,什么节庆都不让我去,连宫宴什么的都拘束着我。我这张脸不能被那些王孙公子看到,又怎么可能嫁过去当一家主母?
还动不动就罚我跪下,罚我抄书,我这生来就没吃过苦头的手,现在都生茧子了!这让妹妹我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
现在这个时候,姐姐不惦记着妹妹我,还想着没出路的母亲,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当做是你的妹妹啊!”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就这么落在岳思思的脸上。
岳思思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屋外赶回来的慕容恪。
慕容恪黑着脸,搂过岳铃灵瘦小的肩膀,斥责着岳思思:“思思!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你母亲犯下的错,那是要你母亲自己担着,你作为女儿的不想办法救你母亲出来,还在这里说着这种风凉话,你到底还有没有将你母亲放在眼里?”
看着岳思思被打红的脸颊,岳铃灵将自己的头埋进了慕容恪的怀中。
岳思思捂着脸,看着岳铃灵一幅不想为她说话的模样,冲着她怒吼一声:“岳铃灵!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她丢下这句话,立刻红着眼跑了出去。
慕容恪一脸心疼的抱着岳铃灵。轻声安慰道:“灵儿,你妹妹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你明里暗里地帮她寻个好夫君,我都看在眼里。你一向都是这么善良。
岳母这件事情,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父皇已经发话了,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对不起灵儿,是我没用。”
慕容恪紧紧抱着岳铃灵的肩膀,满口的愧疚。
可面对他这番话,岳铃灵却莫名地有些心虚。
岳思思的回答,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意外。
因为……
她们的身体内,多多少少都流淌着苏家的血液。
——苏家冰冷又自私的血液。
这种血,让她们根本就难以生出任何的同理心。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
思思如此,母亲如此,苏家亦然。
而她?
不过是运气好,早早的就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假面,挂着个温柔的皮,这才能在外人眼里变成一个菩萨心肠的好女孩。
好皇妃……
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才教唆母亲动手。
其实思思说得对,只要母亲自己先行否决苏家的要求,暗自将思思早些许配给人,等到她出嫁了,再动手,谁都不会干扰她后半辈子的幸福。
可她?
说来倒是有些脏了人的耳朵。
她对自己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妹妹也是嫉妒的。
凭什么在自己的婚事上母亲就要做出妥协和让步?让她勾引自己当年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慕容恪?
可思思的婚姻却能被母亲用各种言语从外祖那边推脱。只为了给她挑选一个合适的未来夫君,而不是一个能利苏家的工具。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生根发芽后,她就再也很难对思思暴露出真心。
她知道母亲疼爱思思,所以,这才一步又一步的,将思思的婚姻算计进去,也将父亲算计进去。
听着岳思思远去的脚步声,岳铃灵心头竟生出一抹舒畅。
对不起,思思……原谅姐姐吧。
如果你不守孝这三年,姐姐这心里真的过不去的。
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只有爹爹没了,这样……就没人能挡得住她的康庄大道。
她闭上眼,感受着慕容恪贴在自己身上的温度,她的心,莫名有些抵触。
拍拍慕容恪的手,岳铃灵安慰道:“夫君的话,灵儿都记着,妹妹的话……灵儿是不会放在心上。”
慕容恪的脸上这才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你能这么想就好,来,我刚刚从外面给你带了些吃食,你这些天都没这么吃,人都消瘦了不少。”
岳铃灵笑着答应了他。悄悄将擦了擦自己留下的虚假眼泪。
和慕容恪这个自由读圣贤书的皇子相比,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肮脏。
可哪怕她的内心浑浊不堪,犹如一滩烂泥,她也依旧想让自己的外在,洁净如莲。
敖于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