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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裂纹 + 第九章 (求过审)(1 / 1)

塞兹兰尼掐了掐眉心。他有些疲惫了,至少头脑不再清醒得足以让他厘清方才留下这女孩的决策从何而来。而他揉眼睛时,暗沉沉的视野里模糊地闪过一道极其遥远的、关于以为被虐杀的农民遗体的记忆。“站起来。”

女孩麻木地服从了指令。“姓名。”

“奴隶。”

女孩的声线有些许类似波多利亚林间溪流悦耳的水流声,其中却透露有一股无情感的干涩。“不是身份,是姓名。”

“沃洛奇斯克,18塔勒。”

女孩的鞑靼语十分生硬,波兰口音浓厚。“姓名......”塞兹兰尼眉间微蹙。“波兰人。”

“我问的是,你的姓、名是什么?”

塞兹兰尼用波兰语一字一顿地第四次重复相同的问题,他开口的时候女孩呆滞了片刻,之后像提线木偶一样抬起头仰视塞兹兰尼。——女孩身高不高,或许是因为四年的营养不良,只有八契雷克二卡列什(约合151.13cm)。 女孩的眼眸好像无机物一般透明、空洞,瞳孔中是微光下塞兹兰尼的倒影。塞兹兰尼咬住臼齿。他不是很明白为何会有心脏被绞的痛感,也不明白那突然涌出来绞杀他心脏的是何物。“......跟我来。”

他只有服从那模糊的、比直觉更原始的意志。塞兹兰尼转身走出地窖的时候阴影“凑巧”盖住了他微垂的眼睑,女孩顺从或者说麻木地跟上。从脚步声判断,女孩走得很慢,几乎是拖着步子。追求个人卫生的风尚传入是在保加尔如日中天的时代,塞兹兰尼的住所內也有一间三萨真乘两萨真的浴室,虽然不像公共澡堂和豪富之家那样随时有热水供应,但也能从军营净水池中取得清水免于和街坊争夺公共供水——其实不会,因为这一带都是答剌罕军官在喀山的寓所。塞兹兰尼走进浴室,取下墙边摆着的隔板摆进浴池,打开闸门用残留有白日里日照的积温、略高于体温的清水灌满划出的三分之一个浴池,让女孩坐在池边。他接着抓起一块丝瓜绒,浸湿之后擦在女孩身上。会亲自给奴隶擦洗身体的答剌罕不少,可在这喀山城里敢承认的不多。女孩终于给出了一些反应——在丝瓜绒接触肌肤的同时她全身一颤,肌肉微弱的收缩在水面激起一道轻微的、隐没在不远处的涟漪。塞兹兰尼眼底有一道烛火转瞬即逝地闪过。随着厚重的尘埃被温水和丝瓜绒洗去,女孩肌肤的本色逐渐露出。被温水浸润而略微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肌肤较羊脂更细腻、比汉白玉更白皙,浴池边缘一尘不染的大理石与之相较,都肮脏得有如覆着一层尘翳。在擦洗过后,塞兹兰尼放下被沾染成灰黑色的丝瓜绒坐到浴池对面。金发碧瞳、容颜姣美的少女坐在浴池中,将周围的一切比得暗淡无光。如此美景胜过缇香的油画,即使在科斯坦丁尼耶和巴赫奇萨赖的萨莱中也不多见,却出现在一位出身寒门、在鲜血之海中泅渡至今日境地的军官的寓所中,即使马可·波罗和埃尔南·科尔特斯复生都要为之一惊。(萨莱:特指各伊斯兰国家王室以后花园为中心建造的宫殿)在及颈的温水中浸泡了逾一个小时,本就纤弱的少女根本无力站起,于是塞兹兰尼将她自浴池中抱出,取来一块较少女肌肤显得鹅黄的白浴巾裹住她,抱着她走进二楼的卧室,将她放上床。床垫是安纳托利亚的羔羊皮,盖被是科米的水鸟绒,但从光泽看无论床垫还是盖被都至少用了三四年了。壁炉中的火焰在木柴上跳动释放出热量,少女裹着浴巾坐在床边,塞兹兰尼则脱下毡制大衣坐在对面掉漆的白杨木椅上。似乎是体温回升之故,当塞兹兰尼第五次问及姓名时,少女终于迟缓地转过视线,抬起她面庞上那副无机的蓝宝石对上塞兹兰尼的视线,然后开口:“雅罗琴斯卡娅。”

“名?”

“林佳娃。”

简短的对话后,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塞兹兰尼注视着晶莹的水珠自林佳娃的脸颊、沾湿成络的金色发梢、小巧的鼻尖滴落,滴落在线条清晰的锁骨窝、交叠于股面的纤细双手,注视着水珠自林佳娃的肘尖、光滑的腋下和百合花瓣状的下巴滴落,滴落在仿佛白玉雕制的两胯、修长的、作为营养不良的补偿无一丝赘肉的大腿表面,宛如古代色雷斯人向战神献上的牺牲。塞兹兰尼耳边和脑内同时传来理智之弦被熔断的脆响。仿佛出现一桶冰水,从内浇在塞兹兰尼的头上,冰冷的浪潮扑灭灼身的火焰,粗暴地将塞兹兰尼的理智从仆倒之地拽起安回它应处的位置——不,自己不是那些欺侮无辜妇孺的庞杜克兵痞、俄罗斯丘八。自己决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庞杜克是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地区的非正规部队,主要是被招安的土匪)塞兹兰尼回忆着年轻时留下无数风流韵事的阿里叔父总是“不经意间”传授予自己的“经验”,生疏地将那些只在记忆中留有模糊印象、高度技巧性的动作付诸实践。奔萨伊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教导”塞兹兰尼称,要避免成为喀山贵族们眼中靠战功打破潜规则和旧秩序、必须勠力打压的刺头儿、眼中钉,就必须学会取悦那些高贵的女人,以期她们替自己的情人向她们的丈夫、父亲、兄弟、子女求情——奔萨伊没有解释这样的操作有多少成功的案例和可靠性,塞兹兰尼也不想了解。他只是想利用这些几乎已经被抛入遗忘深渊的“技术”以求得林佳娃的反应;虽然她只是作为部属的玩物和未来引诱身后敌人的陷阱而被留下,但她若是一具麻木的人偶,塞兹兰尼的目的自然是无法实现的。对,正是这样,这么想就对了,自己决定留下她时就是出于此种考虑.....所以不必犹豫,不必有负担,下手吧。......此时的卧室里只有林佳娃的喘息声。“......先这样吧。”

塞兹兰尼起身离开,用巴什科尔特语自喃,拭去额角的汗珠。理智重新降临,冷却塞兹兰尼的内心,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维,将某些模糊、混乱、非理性的部分剔除,“训练她是当务之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和那些白骨贵族进行不入流的争斗......”身为奴隶、戴着无形枷锁的金发少女躺倒在床上,双手仍然僵在被按倒时的位置,湛蓝的眼眸里漂浮着恐慌与更多的困惑,夹杂着丝缕快感和少许祭天的牺牲似的痛楚。这幅景象刺入塞兹兰尼的眼底,像一柄战锤在他心里深处某堵坚实的壁障上砸出一道裂纹。“躺好,等着——”塞兹兰尼跳下对他而言已经同火葬场一样滚烫的床榻,留下一句意义不明、对象不明的祈使句,逃也似快步离开房间。在像鹿一样偷偷望一眼房门后,林佳娃轻声呜咽起来,眼角原本因痛苦而冒出的泪珠自颜侧滑落。 ......塞兹兰尼并未关上房门,不是出于对自己追捕能力的自信,只是确定林佳娃无力起身。他走下楼,从橱柜取出加盐黄油和半袋干酪,做出一碟简单的奶酪后带进卧室。林佳娃还倒在床上。按理他应当放门口然后走......不对这里不适用礼节,应该放旁边才对,但是她都起不来......算了。“呣......”林佳娃正微喘着被塞兹兰尼直接用一小块乳酪塞住。按照释经院的公告这是不合规的,但是对这保加利亚大地上那么多像塞兹兰尼一样在刀光剑影中活到现在的人而言,白骨贵族们恬不知耻地安居众生之上、竭尽全力维护奴隶和自己之间的鸿沟的做派实在太过奢侈、忒过做作。不知为何,塞兹兰尼发觉自己已经困了。再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倒在床上,余光可以瞄到林佳娃眼角的红肿。“主人......?”

像蚊呐,像在掏耳朵。“用‘阁下’称呼。”

“是的,阁下。”

林佳娃眼里的困惑增加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主......阁下。”

“......林佳娃·雅罗琴斯卡娅。”

“在,阁下。”

“做好抱枕。”

“抱枕......是的,阁下。”

林佳娃的瞳孔震动了一下。壁障上的裂纹扩大成了一道裂缝。不,冷静下来......塞兹兰尼阖上眼,开始试图修补裂缝。斯拉夫(无论波兰、俄罗斯或是塞尔维亚)自己不会承认,但他们确实是从北方的森林中走出来的掠夺者,在巴尔干他们是夺取罗马和阿瓦尔人土地的强盗,在保加利亚他们毁灭了梅谢拉又向南方的草原和阿的里河伸手;虽然波兰-立陶宛现在是对抗俄罗斯人的同盟,但无论喀山还是阿斯特拉罕都不会忘记波兰立陶宛军队沿着乌祖河一路南下烧杀劫掠,一度占领克孜克尔曼,将两万居民卖身为奴,曾经繁荣的黑海港市毁于一旦——虽然分裂混战、连统称都是外国人提出的,鞑靼人还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林佳娃,自己需要的是她的忠诚,仅此而已......作为保加尔人,不必也不应再有多余的感情了。(乌祖河:第聂伯河的鞑靼语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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