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跃动,照亮景楠沉稳淡然的面色。天色越发的昏暗,宫少雨抱膝坐在火堆旁,眼中异色闪烁,盯着景楠,也不言语。景楠也没有搭话的想法,双耳微微颤动,时刻注意倾听着四周动静,眼眸半闭半合,暗暗运转截经,调整内息,休养心神。离开楼船后,身旁仅有一个暗劲武者,这让景楠感觉掣肘松散不少,可放心施为,只需小心些,就不必担心对方看出什么名堂。半晌后,宫少雨深深看了眼景楠后,移开眸光扫视周围。忽的,林间不远处,几株古树间,雾气朦朦胧胧,隐有一道人影闪过,带起微弱风声,四下游荡。宫少雨心中一紧,景楠方才所说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使之更为警惕,她徐徐起身,动作小心,没有掀起丝毫声音,意欲躲到景楠身后,以他为肉盾抵挡一阵,同时借此试探景楠是否隐藏实力。就在其转身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眼中倒映出景楠身影,只见其在宫少雨尚未察觉之时,已然睁眼,正笑吟吟的凝视着她。见宫少雨眼中泛着忌惮,景楠并不在意,他缓缓竖起一根手指,轻嘘一声,示意噤声,莫要惊动雾中人影。而这样的举动,也让宫少雨对景楠的实力,有了更多的猜测。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宫少雨眼中精芒闪烁,脑中闪过其抵御洗髓威势的一幕,暗想:“登岛后,我才隐约察觉到他和在楼船上时有些不同,如今想来,果然···这许也的确隐藏了实力,只是尚且不知此人难道是先天武修?”
这一猜测,让她心脏蓦的一跳,想到了自身的生死把握在他人手上,且他人会以此相要挟,做出许多令其不喜~不愿的事情···想到这,宫少雨微低着头,眼眸深处腾起丝丝狠色。其神色如常,没有太多变化。景楠眸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宫少雨,也许是并未洞彻其心中所想,又也许是看透了,但根本不在乎。眸光落向前方,手中长剑轻吟,寒芒吞吐流转。不远处,那身影猛地顿住,扭头看向二人,眸光猩红,散着嗜血疯狂。风声止歇,雾林再度陷入沉寂,那人影凝视景楠~宫少雨数息后,不知为何,没有上前袭击,而是转身向后跑去,消失在雾气深处。“待在这,我等会就回。”
丢下一声嘱托,景楠觉得跟上去查看一番,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于是身形暴掠而出,追着人影奔去,只留下宫少雨一人留在地。前面步声窸窸窣窣,景楠循着沿途留下的凌乱一路追寻。两侧,雾气渐渐稀薄,林木逐渐稀疏,在景楠追了一段时间后,陡然发觉一直都未停下的步声就在前方猛的停住。“难道是发现我了?”
念头闪动,景楠脚尖点落在一片落叶上,纵身向前,声响轻微,如不靠近细听,很难发现他的存在。其身影穿过一片雾气,落足在一片草地上。入眼所见,这是一处行军营地,翠绿的草地之上 ,还支着几个落满草叶,但完好的帐篷。帐篷之间,是熄灭的火堆,景楠上前捻起一块木炭,轻轻用力碾成碳粉,自语:“余温消散,入手冰冷,看来他们走很长一段时间···但看这堆火炭,未曾全部烧完,又说明他们是匆匆熄灭此处火光逃离?”
景楠起身,抬眼看去,就见到身前十数丈,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穿着定天门特有的朱红猛虎短袍,蜷缩成一团,肌体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难以忍受的腥臭味混着咯咯啃食声回荡在死寂的古林中,显得格外刺耳恐怖。景楠面皮一抽,强忍着反胃恶心,眸光转落在那尸体旁的身影。“从身形来看,确实是我之前看到的人影。”
景楠屏住气息,心道。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那道人影。此时,映入其眼中的,根本不是常人应有的样貌。“饿···饿···饿····”只听那人同样穿着绣着猛虎下山的朱红袍,趴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的嘶吼着,两只干瘦溃烂的手,扒在尸体上,撕扯血肉,一口一口送入,津津有味的咀嚼着。一眼看去,狰狞恐怖,活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景楠沉默了一下,然后迈步向着朱红人影走去。同一时间,朱红人影嗅到鲜活的血肉气息,在本能刺激下,竟摇晃着起身,行走间,溃烂的脸上不停掉下细小肉块,看的景楠感到阵阵反胃。“饿···吃···好饿···吃···吃···”对方口中发出尖锐~含混不清的嘶吼,看这模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曾见到过的丧尸。“吃···杀···不杀···”朱红人影面容扭曲,显露出痛苦挣扎,可仅仅坚持了几息时间,残存的神智再度被饥饿~杀欲吞没。轰隆一声,朱红人影身影飞掠而出,半途张开大嘴,露出还残留着血丝~血泥的尖锐利齿,狠狠对着景楠脖颈咬来。景楠体内气劲鼓荡,发出沉闷雷响,在朱红人影临近身前的瞬间,侧身移出一步,避开这一记扑咬,旋即又在那朱红人影扑空的刹那,身足气劲凝成一线,右腿微屈,左腿如鞭,横扫而出。这一瞬,朱红人影前扑之势未尽,身形未稳,根本无法避开这一脚。虽没有动用真气,可如今景楠的气力也是强横至极,鞭脚抽的朱红人影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上,掀起尘雾四散。还未等其起身,就听铮的一声剑鸣,胭脂剑卷起耀眼寒芒。景楠纵身跃出,寒芒凝练,化成一道白虹倒垂,落向朱红人影。下一息,朱红人影眼中倒映出这一剑,本能的感知到一股死亡寒意,生死迫使之下,其凶意猛涨,眼眸猩红之色愈深,仰头发出一声恍如野兽般的嘶吼。吼声震得景楠耳膜发颤,嗡鸣作响,却不能让他的剑停滞半分。嗤的一声,朱红人影刚想要移开身子,避开这一剑,下个瞬间在寒芒闪耀中,白虹却是直接刺进胸膛。血水喷溅,长剑瞬时一横之下,顺势撕开道豁口,暴露出略显干瘪的内脏。景楠脚下一蹬,身影闪烁,躲开喷出的血水。殷红血水落在地上,噗嗤响声接连不断,血色烟气升腾,腐蚀出一个又一个不大的坑洞。看着对面胸口猩红血水泊泊流淌,于脚边腐蚀出一个深坑的朱红人影,目露惊讶,按照常理来说,受这一剑后,顷刻就该毙命的朱红人影,还没死去,只是活动受到极大限制。“生命力强的有些惊人了,难不成是和那些恶心的存在一样,要彻底破坏脑部,才会停止活动。”
过往记忆,化作浮光落影在眼前掠过,景楠面色一黑,想起那些半死不活~丧失理智~喜好吞食活人血肉的怪物,就感到反胃。他摇晃着脑袋,急切的把那些不好的记忆甩出脑外。良久后,景楠心绪平静,凝望着在这期间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又一次接着一次想要挣扎起身的朱红人影,心中判定无威胁后,手掌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你不是怪物,但这模样,已经和怪物没有区别了。”
虚握捏拳的手徐徐放下,景楠凝视着因为吃痛,凄厉嘶吼的人影,温言劝导:“与其继续忍受痛苦,半死不活的苟存,还不如我送你一程来的舒爽。”
想着方才其面上神智无力挣扎的痛苦神色,不禁心念一动,起了一丝恻隐之心。“在第一次的时候,你有机会出手,却没有出手,我想那个时候是你的心神压住了嗜血欲望,可第二次的时候,你在啃食同伴尸体,我想此时你已无力抵御内心的杀欲,才紧接着就袭击我。”
语声回荡在林间,朱红人影仿若是听懂了景楠所述,身子猛地僵住,不再动弹。见此,景楠接着说道:“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不如选个喜欢的死法,是作为一个好食血肉的怪物被我斩于剑下,还是保留作为人的最后一分尊严,由我亲手送你上路。”
朱红人影愣在原地,脑海中猛然闪过许多散碎记忆。纷乱的记忆,化成杂乱的光影重重堆叠,最后定格成一道面容清秀~身材略显消瘦的灰裙少女···这也许是他的心慕的女孩,也许是血缘姐妹,具体关系已无人知晓。灰裙少女光影淡薄,似水泡般,啵的一声悄然破灭。朱红人影痛苦的捂住脑袋,两行殷红血泪,沿着脸颊淌落,淋湿尘土,侵蚀出两个小坑。许久后,朱红人影放下手。“孟泰···名···孟泰···杀···杀了我···杀孟泰!”
孟泰身子一动不动,盯着景楠,口中断断续续的哀求着,想要一个解脱。剑刃锋芒流转,景楠缓步走到孟良身前,说了声:“走好!”
随即,一剑斩落。一瞬之后,猩红血浆喷溅,将身周地面染红。景楠身形迅捷,及时闪开,才没被溅到一身血污。眼前,血烟缭绕中,孟泰喉间挤出嗬嗬声响,一道狭长豁口贯穿眉心,殷红鲜血流淌而出,淌满脸庞,聚成血线沿着下巴滑落,看着极为狰狞恐怖。孟泰头颅微微扬起,嘴角犹带着一丝解脱笑意,再无气力支撑的身子咚的倒地。微风吹散血烟尘雾,景楠默默的望着孟泰最后嘴角含笑的离去,轻叹:“朋友,我不知你是何人之妻,何人之父,又是何人之子,不过我既亲手送你上路,不妨再掩埋于你,让你不至于曝尸野外,沦为野兽血食。”
一边说着,景楠凝聚气劲,蓄积右拳,轰隆声中,拳头落在地上。拳劲砸落,转眼间泥土翻飞,轰出一个深深巨坑。见坑已挖好,景楠化拳为掌,掌风呼啸,卷起尸身落入坑中。最后,挥剑掩埋填土,直到与平地并无差别,才停下动作。“许久都没做过了,都有些手生了。”
景楠嘀咕着,然后在旁边坐下。其心绪沉重,心思急转,回想着从孟泰身上看出的一些端倪。在方才的战斗里,孟泰本身变成的行尸并不可怕,景楠的实力也足够碾压,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令孟泰陷入如此凄惨下场的感染源。而关于这源头,景楠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所剩下的仅是需要一些线索印证。“可惜,虎穆记忆残缺的厉害,没有关于这遗迹的信息,否则何至如斯被动。”
景楠摇了摇头,心中想道。这地方太过于诡异危险,继续走下去,时刻都有可能会遭遇未知危险,好在对于这点,景楠早有了觉悟,可比较麻烦的是,缺少这遗迹的相关信息,遭遇危险,必然要耗费大量心神应对。“危险与机遇并存,这种古遗迹中往往藏匿着宝物,对于提升实力,有着莫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景楠仰头看向被树冠遮蔽的天穹,自语“宫少雨出身大派,有关遗迹知晓的常识,要比我多得多,回去后可以想办法多套些话···除此外,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脑中胡思乱想着,景楠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朝着身旁空地说了声:“朋友,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可也算有缘,我走了,希望你下辈子能托生个好人家,有缘再见!”
旋即,他头也不回,沿着来时的方向大踏步走去其身后,埋葬着尸骨的空地上,一缕青烟飘起,化成身穿朱红猛虎短袍的淡薄人影,凝视着景楠身影渐渐消失在古林深处。许久之后,他躬身遥遥施了一礼后,身影融入雾气消散,无声无息,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这一幕,景楠没有看到,也不会知晓,不过依其性情,即便是瞧见,大抵也不会放在心上。此刻,他迈步行走在林间,不忘双眸警惕的扫视四周,以防生变。凄凄冷风掠过林间,呼啸作响,吹得雾气翻涌,滚滚如浪,吹得人汗毛乍起,如冷锋刮骨。听着四周凄冷风声,心中闪过孟泰那半人半尸~狂暴嗜血的凄惨模样,顿时皱起眉头,心中隐有不祥预感。忽然,他面色微变,就听见前方不远传来一声嘶吼。吼声回荡林间,恍如猛兽咆哮,使得景楠步伐一顿,随即身体爆射出一段距离以后,放轻脚步,绕过几株老树,透过树干缝隙向前望去。就见到三道朱红影子急速闪现,向着宫少雨奔袭而来。面对这猝然袭击,原地等待景楠的宫少雨神色凝重,眼中却并未透出慌张,她身姿轻盈,步伐辗转腾挪间,两手接连打出挑~撞~击连招,轰在半尸身上。眨眼间,三具半尸跌落在地,体内暗劲爆发,不待起身挣扎,肉身瞬时鼓胀如球,在砰砰响声中,肉块混着血浆炸开,喷洒了一地。藏身暗处的景楠,一眼看出,这看似简单连招中,暗藏着诸多高明的气劲运用技巧,劲力连绵不绝~潜藏体内,又在顷刻间爆发开,轰碎敌人,堪称一绝,他默默记下气劲运行轨迹,心下模仿,自感约能用出七八分威力。对面,宫少雨显然是知晓半尸血液蕴含剧毒,打出连击的瞬间,便纵身跃起,不在原地停留分毫时间。鲜血落地,地上立时腾起血雾,在噗嗤声响中,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大坑。见此一幕,宫少雨莲步轻移,再向后退出几步,想要尽量离坑洞远些,避免沾染毒物。就在其后退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响声。转头一看,青衫少年身影不急不缓,从林间暗处走出,来到宫少雨身前。他看着仍在嗤嗤冒着血烟的地面,打趣道:“看不出,你还挺暴力的!”
“这些东西,是什么情况?”
宫少雨心中已有答案,还是开口问道。景楠耸了耸肩,答道:“不用我多说,你也看到了,这些定天门的人,多半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丧失神智,化作了渴求吞噬血肉的怪物。”
“后面的路,我们少不了要和这些家伙打交道。”
通过刚才的粗略交手,宫少雨清晰的感觉到,这些定天门人神智和野兽没有丁点区别,肉身气力大的惊人,还身有毒血,换做常人遇上,根本无力逃脱。宫少雨蹙着眉头问:“你准备怎么做?”
景楠看着滚到脚边,只剩半个的糜烂人头,从其面容轮廓隐约能看出应是一个容貌敦厚的中年男子,可惜运道不好,殒命于此。“对于我们而言,只要小心应对,方才那种程度的攻击,并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
景楠肃声道“不过,依我观察,他们尚才初步转化,如若继续蜕变下去,难免会衍生出一些棘手的能力,那才是真正的威胁。”
宫少雨听出这话有试探意味,沉默了少许时间,说道:“我在宗门留存的古籍上看过这种傀儡的记载,需修行者在吸取足够的尸气后方能形成,所有的尸傀体内都充斥着剧毒,万不能轻易接触。”
“肉身本身的修为越高,形成的尸傀越强悍,刚才遭遇的这几只杂鱼,只是实力约相当于暗劲层次的武者,还能轻易应对···”话未说尽,景楠已懂其意,现今岛上存在的尸傀必然不只是有暗劲层次,还有先天期···甚至是洗髓期的傀儡,如此一来二人的处境可是相当危险了。“还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沉思后,景楠道“定天门人会转化成尸傀,八成是受阵法影响。”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测,也许造就这些尸傀的感染源另有其他,不过还是要小心,接下来的路凶险万分,容不得有丝毫大意宫少雨听了,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她曾查阅过古籍,对这类傀儡有诸多了解,晓得有多难缠。“也许,我可以借此地阵势~傀儡来···”这一路来,景楠行事经验越是老练,显露的实力越是强悍,就越让宫少雨感到深深的不安,她盘算着如若不能借此地尽早斩杀对方,后患无穷。这念头转瞬即消,宫少雨眸光闪烁不止,心中确有忧虑,无奈想要在达成目的,还需借助景楠的实力。思及此处,宫少雨抬头与景楠对视,面上没有表露出丝毫异状,说道:“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个难解的问题,身处阵法笼罩范围,哪怕现在神智清醒,也会随时间推移受到影响,逐渐转化成尸傀。”
“走吧,不管此地阵势如何,我们身在其中,想要脱困,唯一的选择就是破阵。”
说罢,景楠转身向着营地方向走去。宫少雨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还是选择跟在景楠身后,但与之保持一段距离,既不靠近,也不疏远,显然她的内心还充斥着戒备忌惮。景楠不紧不慢的走在前,听着后方步声,亦察觉出宫少雨的防备,可也觉得没必要再去多说什么,他撑开筋骨,伸了个懒腰,骨节噼啪作响,心中暗想,反正二人想法略有不同,利益方向还是一致,况且他对阵法并不精通,破阵一事还需宫少雨出力,索性懒得多做计较。就这样,二人一路无话,穿过定天门营地,继续向前,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直到走了许久,眼前霍然开阔,眼眸被耀眼光芒刺得生疼,才意识到已然走出古林,来到一处没有遮挡的荒山。待到双眸刺痛消退,眼前模糊景物渐渐清晰,景楠和宫少雨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不再急着前进,而是抬眼望向四周,打量着周边动静。地上,荒瘠一大片,放眼望去,皆是寸草不生,只有光滑黑石裸露在外的荒凉大地。天上,乌云沉闷倾压而下,凝成磅礴旋涡,滚滚翻腾,中心雷光闪烁,轰隆炸响。“真是不可思议,纵然只是遗留下的阵法,也有卷动天象的恐怖威势,真想亲眼见识一下,那神秘的古秦王朝,究竟是何风采!”
宫少雨抬眼望天,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