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对殷杰的言语,并未理会,以刀拄地,目光玩味看向殷烈,瞧得许久,他双眼狭长,眉心生着颗痣,乍看之下,显出几分出尘气质,思量片刻,喃喃出声:“三殿下,你很聪明!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李允嘴角,浮出抹残忍笑意,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我不能让你活着回京,相信圣上知道眼下状况,也会认同我的做法。”
殷杰随意踩着颗头颅,听得这话,来了精神,唇边两撇小胡须修得精致,齐整如眉,随着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微微颤抖:他早想手刃这个血亲兄弟,眼见机会就在此刻,舔舔唇,笑的病态:“李统领,此事由我动手即可!”
手刃血亲兄弟这等脏事,只要做了,以后传出去,便是个抹也不抹不掉的污点,殷杰却毫不在意,今番动手,为图爽快只是其一,也是想给天戮会递个投名状。殷杰手中势力已然溃散,南瑜那边支持他的牛家,也因蛛君出世,全族被灭,漠冰国内,更是无人支持他,想要登临九五,能依靠的便只有天戮会了。李允不置可否耸耸肩:“二殿下请便。”
竟真侧了半个身形,将位置留出,方便殷杰下手,却有一事,终究想不通透,这殷烈,似乎在求死!他方才说了那么多,一方面或许是真对殷杰存着些幻想,更多的,却是逼着自己此刻不得不将他杀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多活些时日不好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圣上处理后续事宜时,多些麻烦?”
李允琢磨着,却不打算深究,任由殷杰手中长枪蓄力,眼见便要刺入殷烈脖颈。而殷烈,毫无惧意,看着枪刃之上那抹寒芒,面色从容,终究带着些无奈。“要结束了……”他心中叹息。殷烈的母亲,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生的极美,被自己父皇临幸之后,诞下龙子,被草草封了个“芨妃”,身份地位却并未得到太多提升,芨妃……芨草是北国最常见的野草,遍地都是,严冬腊月,冰霜满地,凿开冰雪也能轻易看见此草根茎,又偏偏无甚用处,人不吃,马不嚼,故而芨草也被称为贱草,殷锦给自己母亲赐下这等妃号,足见对其轻视。母族无势力,父皇轻贱自己,殷烈虽贵为皇子,却自小活的艰难,为了自保,他忍辱负重,一路走来,如履薄冰。他懂事极早,小小年纪便知道母亲不易,发誓要照顾好母亲,让她能少受些欺辱,能多笑一笑,过得开心些,后来弟弟诞生,这又使得殷烈肩上责任更甚,其实,位登九五,执掌一国,这些于殷烈而言,算不得有多渴望,可自咿呀学语之时,母亲温柔教他习字读书,言传身教的,皆是振兴北国,自强不息。芨妃,又哪里本是民女之家?她的家族,本是漠冰官宦家族,是漠冰少有的,站于明面之上的主战家族。治民生之凋敝,振漠北之雄风,这是芨妃父亲的毕生梦想,可惜,却因政见,不为殷锦所喜,又遭政敌陷害,族中男儿尽皆发配边荒之地,女眷降为贱籍,入宫为奴。北国男儿不惜死,但求伫于天地间,不求和,不割地,不赔款,以拳拳爱国之心,以举境臣民之力,重振北国之威,让漠冰男儿活的有尊严,不再卑躬屈膝,低人一等。这些,是芨妃父亲自小教她的,她便也这样教自己儿子。冰霜踏碎胆做骨,芒刃顿卷魂为锋!这个温柔的,又极为刚强的女子,从不在意别人的轻视;即便有人故意为难她,她也从来一笑置之。她用自己的爱与学识,教会殷烈何为责任,何为梦想,亦教会他,何为大义。她告诉殷烈,不要恨自己的父亲,亦不要怨天尤人,埋怨世道不公,要么,你便选择接受,妥协,卑微的活着;要么你便努力,反抗,去贯彻自己的理念!因此,殷烈没有黑化,亦没有自暴自弃,他一步步累积实力,暗地里广交盟友,隐忍十数载,卧薪尝胆,一朝发兵,天下震动,眼见便要功成,成为这漠冰天子,施展自己的抱负,实现娘亲对他的期许,将漠冰,改造成那个娘亲梦想中的国度!眼见便要成功了,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娘亲……”“抱歉……”“烈儿努力了,今日我虽身死,但弟弟,他会继承我的遗志,重返漠冰的!”
“这,是我与虞家约好的!”
他不能死在国都,不能让殷锦轻易收拾自己埋下的火种,更不能让天戮会彻底掌握这个国度!自己的死,要引发漠冰之乱,让那些有血性,有魂胆的北国男儿觉醒,反抗这病入膏肓的漠冰朝廷!一点寒芒刺眼,锋锐枪尖临近,殷烈慨然赴死!在这刹那间,过往一幕幕,划过眼前,娘亲,弟弟,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与手下,一个个面孔,在殷烈脑海浮现,这些人中,还有一个少年,那个和他说,自己命中属火,其卦为爻的男子,“遇火则王!可惜,我成不了王了。”
殷烈苦笑,却恍惚间,却觉自己身体,倏然腾空而起,极速穿梭,奔腾向前!而自己身后,此刻才传来嘈杂响声,长枪断裂之声,殷杰惨叫之声,李允惊疑之声,交杂一起,声声入耳!“拦住他!别让他们跑了!”
李允大吼着,朝庙外正埋着尸首的两名意阶武者,反应极快,早已持着武器堵于庙门之外,却还不及出手,便见一柄幽黑巨剑,铮然怒斩!【奈何】之上,剑影千万,呼啸而至,碧水分光!身影顿错而过,血肉纷飞,一捧血雨洒落!两名意阶武者猝不及防,便已重伤!沈铭化抱为背,将殷烈背于背上,豪迈一笑,慨然而言:“三殿下,你还记得我当初与你说过,你命中属火,此生面临重大抉择,只要遇火,便能武运昌隆么?”
言语落于身后,沈铭速度不曾减慢,继续狂奔!左手之上,却于方才,早通过【净莲诀】,强行抽取出赤莲之晶内,一丝丝青冥业火!并用水行之意层层将其包裹!藏于左掌之内!这青冥业火极为恐怖,尽管被赤莲之晶压制驯化数万年,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丝,其中蕴含侵蚀人心之力,依旧极强!即便以沈铭当前意阶修为,又有一众天赋加成,也难以掌控!若非知道李允乃是魂阶武者,定是难缠,沈铭说什么也不会冒险取出这么一丝青冥业火用于自保,只要一个不小心,还未伤敌,说不定就先玩火自焚了。殷烈此刻虚弱至极,匍匐于沈铭背上,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我没死?沈兄弟!是你救了我?!”
他惊讶看着沈铭侧脸,一时恍惚,方才将死之刻,脑海中浮现而出之人,此时出现在面前,将他救下,一时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沈铭强忍那一丝被水行之意层层包裹,却依旧灼得他难以忍耐的青冥业火,强装镇定,仿若握着一枚随时都会失控的炸弹!身后,呼啸破风之音,猎猎响起,李允已然接近!“抱紧了!”
“三殿下,你看好了,你命中属火,今日能助我等脱离险境的,亦是火!”
沈铭轻声说着,猛然转身,【奈何】巨剑此刻早已蓄满水行之意,一记碧水分光,顷刻斩出!万千剑影破空而出,射得雨幕出现一片真空地带,叮叮当当迎上李允长刀,却丝毫没有阻慢对方行进速度,刹那间,敌方便已欺身上前!沈铭水行剑意,融合的乃是冥河之意,按说对方即便是魂阶初期武者,也无法这般轻描淡写接下这一击,只是,方才一斩,乃是沈铭故意未尽全力,示敌以弱之举。“区区一个意阶初期武者,也敢在我眼皮底下救人,你胆子不小!”
李允一声轻喝,虽惊疑沈铭是通过什么手段,竟能瞒过自己感知,在庙内潜藏如此之久,此刻对他实力却有了认知,右手长刀舞动,挡下对方万千剑影,左手便已伸出,以一个极为刁钻角度,擒住【奈何】剑格部位,猛地朝后一拉!沈铭不曾想对方会使出此招,本又怀着诱敌深入,趁机暗算之意,着力点不在握剑之手,仓促之下,【奈何】巨剑竟被对方夺走!“哼!作为剑修,竟连本命武器都被我轻易卸下,你死定了!”
李允夺剑在手,也不多拿,往后一抛,右手长刀便蓄力以毕,即将斩出!冷不丁,却见沈铭左手即快又稳,递在自己腰间,一团厚重水行之意,自触碰李允瞬间,便在沈铭操纵之下,飞速消散,一缕橙色,带着隐约青毫的火光,倏然暴露于空气之中!而远处受惊的殷杰,见李允即将制住沈铭,心中惊意也自消散,正要上前,看看方才是谁在自己手中救下了殷烈,身形未动,却见得明明占尽优势的李允,猛地一顿,着魔一般,立于原地抽搐起来,又跳又叫,像个疯子,“轰!”
旋即,橙色火光闪烁,焚烟滚滚!李允,自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