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伦终于是冷静不少。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 兆伦透过窗看向谈话的二人放弃了推门进去的想法,在外面靠着墙坐了下来。 身体慢慢滑落,屁股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兆伦感到放松。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父母在客厅里吵架,吵得很凶,爸爸仅仅是守着不向女人动手的最后底线。 妈妈却已经近乎无所不用,嘴里的质问和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未曾停歇。 妈妈的声音好大好大,整栋居民楼都听得见回声。 兆伦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用电视的声音妄图盖住人声音。 但是那些假装不经意的目光戳破了他的假装。 兆伦心里不断地冒着冷汗。他大大地撑起懒腰,还煞有介事的打个哈欠拍拍自己的嘴。 大步走向房间,小心合上门。 然后也是这么靠着墙壁,脑子空空,泪水就没有动机地流淌。 “兆信周,你再说一遍你跟那个女的到哪一步了。”妈妈嘶哑的咆哮。
“你小点声好吗!我说了我们没什么!你就偏偏这么不讲道理!”爸爸压着声音说道。
“你别让我小声!你自己搞破鞋去外面上别的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声音更加尖锐了。
“你小点声!”爸爸声音带点恶狠狠。
“我就不!我就不!你干的事我要让全小区的都知道!你有本事了,你有本事打我啊!”打了没有,兆伦不知道,他只知道有脚步声近了,连忙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盖紧了被子。 “儿子,我和你爸爸明天离婚,你跟着谁。”
妈妈轻轻地坐在床边,泪眼婆娑的一遍一遍从额头抚顺着他的头发。 “你看看你,一身汗的跟水一样。”
“唔……我睡了!”
兆伦装作不耐烦地说道。
“回答这个问题再睡好不好?”兆伦好像真的像睡梦里一般。只是沉默,沉默着不答应。 现在想来,多么拙劣的演技。 我再活一次或许也不会宴演地更好。兆伦满不在乎地宽慰着自己。 —————————————————————————————— 兆伦还是走了进去,礼貌地敲门。 “你好施组长,我来帮你协助调查。”
施然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兆伦自顾自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施然的左手,蓝筠的对面。 “你从事这一行多久了。”
施然冷冷地说道,手上不停地打着字。
“很久。”“你是否与那个因病去世的老嫖客存在金钱往来和身体交易?”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蓝筠无所谓地说道,“你自己去查。”
兆伦皱了皱眉头,“你在暗室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蓝筠一双桃花眼这才从施然身上移到兆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做妓的也想编个故事留个好名声。怎么?违法吗?”
蓝筠说完嘲笑讽刺地看着兆伦。
兆伦没有再看她,而是伸手取来施然的笔记本。 “你问,我来做口录。”施然有些意外兆伦没有再帮蓝筠辩解。 “我再问你一遍,这关系到你的行为是否构成违法,请你谨慎回答!”
施然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否,存在身体交易的行为。”
“我拒绝回答,我只能说我是个妓。”
蓝筠不冷不淡。
“你听到了吗?”施然望向兆伦。
兆伦点点头,丝毫不隐瞒地将原话录入。 “那我得给你一个心里准备,由于在交易过程中你的客户因高血压身亡,而且你还或许会面临纪委关于勾引公务人员的起诉,你或许会在牢里度过一些日子。”施然合上笔帽,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蓝筠。 蓝筠愣了一下,”不是十几天的行政处罚吗?“ ”数罪并罚。“施然说道。 蓝筠笑了,”呵呵,谢谢你。“ 施然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有兆伦和蓝筠。 蓝筠眼里终于只有兆伦,兆伦却没看她,起身将笔记本放进电脑包离开了。 蓝筠也是一言不发,一双眼睛玩味地目送他离去。 ”你救不了我,我的大英雄。“ 兆伦的背影回答了这句嘲讽,”我从没想过就你,我想救赎的,是曾经那个和你一样堕落的自己。“ 兆伦留下了一张纸条,一包薯片。 —————————————————————————— 一声清脆机械声后,刚刚压抑却充实的审讯室被掏空,房间连压抑也不剩,孤独感便趁虚而入。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真的很奇怪。 当一个东西占据了你的全部时,无论他在当时让你有什么感觉,在失去后,你总会感到空落落的。 或许,我们只是想拥有,而不在乎拥有什么。 就像新生儿手永远是攥紧的,他有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 因此我们不断将就,将就差一点的工作,将就差一点的良知,将就差一点的品行,将就差一点的自我。 只要能有些什么,我们愿意放弃一切。 我们一直在追求有,却忘了无也是一种有。 无的是物体,有的是无的时候的感受。 ”妓,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的人格?“兆伦留下的纸条上写着这句话。 —————————————————————————— 午夜凌晨的都市,让人感觉像异世界。 困扰人类温室效应最低,灯红酒绿的歌舞停息,万事万物都归于寂。 立秋了,微微凉风,只有橘色和黄色混合的路灯。 兆伦看见暗暗的大厅门口站着一个姑娘。 她闭着眼睛,路灯为她做的画传神的勾勒在黑暗的地板上。 挺立的鼻梁,平整的嘴唇,毛发可见的眉毛,瓜子脸微微朝着天。 在看不见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美景的时刻近乎孤独的享受,陶醉于谁也不懂得感觉。 这或许就是破碎感。 不同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而是一种自给自足于安宁内心的平静。 这种感觉混合着沁人的凉风直直撞击着兆伦的内心。 “施组长,还没回去。”
兆伦开口问道。
“我的电脑在你那。”那女子睁开眼睛,那反射着心灵的窗打开,尖锐的目光便打破了兆伦的观察。
”哦哦,我今天真是糊涂了。喏,给你。“兆伦将单肩包递到她身上。 施然接过包就走了。 兆伦这才发现自己没办法回去。 明天早班,哪怕就地入睡都只能睡五个小时,从这里走回租住的小区得要一个小时可能都不止,更要命的是没有车打! 兆伦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凯迪拉克CT4停在了兆伦面前。 ”上车。“ 意料之中的冷漠对白。 ”真是太谢谢了施姐,你要不来我就准备在边上租个酒店了。“兆伦笑道。 施然没接话,专心地开着自己的车。 车路过桥,桥接待着这晚归的旅客。 每个城市的晚归者都像是流浪者,城市的热闹繁华他看不见,城市对他们来说只有不能分享的另一面。 他们的流浪不仅是孑孑独行,而且是这个城市的孤立。 在那些一人穿过大街的夜晚里,整个城市似乎都是他一个人的,但是他无人分享。等到了半天,这座城市又将全部的身心给了别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准备着,货车下着便利店的商品,汉堡店准备着明天的食材。 这个无所不能包罗万象的城市终于露出了虚弱的一面。 ”你说的救赎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意思。“ 施然冷不叮的开口。 ”啊?什么?“兆伦有些意外。 ”你在门口跟蓝筠说的。”兆伦没答,施然也没接着问。 “我们在暗室里面聊了很多。" "我知道。”
“我知道了她的过去,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要死了,我们说了很多。”
施然不说话,示意她在听。 “蓝筠家境不算很好,甚至可以算的上差,她爸爸是工地上卖力气的,妈妈是乡下歌舞团的,但是因为道具问题,表演的时候摔到脊柱,当时好像没出什么问题,为了给蓝筠攒学费和生活费,夫妻俩个也就没去医院看看。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脊柱问题复发了,从脖子往下都瘫痪了,蓝筠爷爷,一个永远活在八九十年代的老汉,就去找歌舞团要赔偿。歌舞团软磨硬泡就是不肯付钱,说的是过了很久才发作,不算是他们的问题。当时歌舞团出了这件事里面的演员也走光了,处境也很困难,她爷爷也不想难为人家,但也不想空着手回去,就到街上讨钱,在街上被两个职校的学生打死了。 她爸爸在给爷爷举行葬礼买纸钱的路上被货车撞到,被拖行几十米,也死了。 她的家里一下子就只有她和奶奶和妈妈,全部经济来源就是司机赔偿款和一点点低保,加上奶奶编竹篓的一点钱。 她妈妈是自杀的,咬的舌头,村里人说她是被隔壁的痞子强奸了自尽的,但是她说不是的,她是看家里吃不起饭省口粮自杀的。 她家里就是这样,她建档立卡了,成了户主,上了初中,高中没考上,上的职中。 她只能卖力气,做工人,纺织,服务员。 她说所有地方的人都看她像看玩具。 她只能不停地换着橱窗,不愿意被人买走。 22岁那年,有人花五百,要她帮他做一些那种事,但是不是触碰底线的。 “她答应了,”兆伦低下头,长叹一口气,然后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上的指甲 ”她很缺钱?”
“她很缺钱。给她奶奶办葬礼。”
施然沉默着,她摇下了窗户,然后迅速扭过头看向窗外。 “你的故事,差不多?”
“差很多,我比他幸福,至少,我现在比他幸福。”
车内只剩下冷风的凉意和声音。 不,还有音乐。 施然放的。 用爱交换喜悲,爱的多的人总先掉眼泪。 鼓声越来越激昂,整首歌到达高潮,视野越升越高,载着他们的车路过桥头,路过便利店,越开越远,直到看不见。 “想不到你还会听这么煽情的歌。”
兆伦笑了。
施然没笑,她笑不出,“你给蓝筠找一套房子。”“她还需要房……什么意思你?”
“就是你想的意思。”
歌曲吉他声和谐悠扬急促,风呼呼地渲染着氛围,这件事落下帷幕。 我的上帝啊,在你眼里我是谁? 为何你可以示我以微笑,却使别人常驻苦难?难道就因为上辈子那个陌生的我的业缘? 那对我是否公平? 在苦难里的人啊,你可以等待,但一刻也不能为了偿还业债而等待,你等待的是别人的援助,更要是自我的救赎到来。 你若是一朵花,你可以等春风来,可以等人灌溉,但是绝不能等来世花开。 春来时,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