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但这样简洁明了的风格倒也符合他的性情。姜妍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一下子就红了脸，竟是说不出话来，低了头绞弄衣带。“那天的礼物是家母送的，我先前不知道，”沈遇却又主动解释，“前几天听家中仆人偶然提及，才知道她误会了一些事情，故而送三小姐的丰厚些。我左思右想，只怕妍小姐为此误会，所以决定当面和你说清楚。”
姜妍抬起双眸来，呆呆地瞧着他，只觉一个月来心中淤积的郁气在一瞬间消散瓦解了，心情激荡之下，竟然不自觉开口：“谢谢……”沈遇先是一怔，旋即便想到了那晚在尚书府门前姜妗对自己提过的话——姜妍在家中的日子并不算好过。明白姜妍是惯于做小伏低才会下意识道谢，他的心中不觉泛起爱怜之意，刚要说什么，却瞧见了姜妍一直紧紧攥着丝帕的手。那手帕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沈遇在刑部待得久了，就难免有个爱好推测的习惯。他盯着手帕瞧了瞧，忽然弯眸笑起来：“妍小姐不再恼我的话，那这个东西可以送我了么？”
“啊？”
姜妍愣了愣，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便知道了他指的是什么，瞬间耳朵尖都要红得滴血。丝帕里藏着的香囊的确是她精心绣了许久，打算今天送给意中人的，但，她到底是个闺中女孩儿，又一向文静内敛，这样的事做起来到底是不好意思。与此同时，姜妗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也回响在耳边，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是啊，来都来了，人家沈公子也表了态，自己又何必因为羞赧而错失良缘？她咬了咬唇，终于解开丝帕，将那枚花了许多心血的香囊递给沈遇。沈遇含笑接过香囊，垂眼但见其上绣着几枝温柔秀美的荷花，另有菡萏未开，荷叶田田十分美丽，他虽不懂绣工，却也看得出这必定花费了不少功夫，是姑娘家一针一线在多少个夜晚里用心绣出来的。他再看此时的姜妍，也正如一枝雨后的初荷，纵然生在淤泥之中仍然亭亭玉立不与俗同。一股柔情在胸中漾开，让他很想向心上人一诉衷肠，但世家公子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沈遇最终只是珍而重之将香囊放到心口处的衣襟下：“妍小姐的心意，我永志不忘。”
姜妍抬头与他对视，亦是心潮起伏不能自抑，此时却听到了那边一声咳嗽。两人同时转过头去，便见姜妗在柳树下向他们招了招手。“有人来了。”
姜妗压低了嗓音，拽住了姜妍的手，向沈遇示意：“沈公子先回席吧，我们姊妹稍后再去。”
沈遇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有些依依不舍，趁着那边的人还没走近，索性当着姜妗的面向姜妍做个保证：“二位小姐放心，这次我回去之后便和母亲说清此事，尽快向府上提亲……”“别，”姜妗却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知道沈公子待妍姐姐的一片心，但此事却还不急于一时。今日你们相会已是险中求来，若这一回去便表明了态度，难免有那起子小人顺藤摸瓜在背地里胡搅，乱传此事玷污了你们的清名，反而不美。”
沈遇一怔之后明白过来，向姜妗拱了拱手：“若不是二小姐提醒，险些疏漏了，沈某在此谢过。”
姜妗摇了摇头，笑着看了含羞的姜妍一眼：“不必谢我，只要将来一切顺遂，我这个做喜鹊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遇离开后，姜妍脸上仍是热热的，便将冰凉的手指贴在脸颊上捂着，湖上有凉风吹过也不觉寒冷。姜妗瞧着她面色，忍不住打趣：“今日这心结一解，明早妍姐姐可以多吃半碗饭了。”
“妗儿你这丫头！”
姜妍红着脸嗔怪一句，但除却害羞之外，心中更多的却是感动，明明自己也不曾为这个妹妹做过多少，妗儿妹妹却为自己忙前忙后操碎了心，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做不到这样。姜妗留心着附近动静，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姜妍便也噤声，那边的人影走到亭子前，原来也是个姑娘。这姑娘身段苗条修长，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不少，而亭前灯笼也映出了她秀气的容貌。姜妗脑海中轰然一响，记起了这个女孩是谁。程莳，兵部程老将军的女儿，程家和霍家都算是武将出身，因此程莳和霍叙白也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程莳并未参与今晚的诗会，此时见到姜妗便有些意外，下一刻热情地与她打起招呼：“原来是二小姐和大小姐，我说刚刚怎么仿佛瞧见这边有人似的，贵府的风水是会养人么？许久不见，二位的容颜风姿竟比宫宴时又美上三分。”
“不敢当。闺中燕雀，不及程小姐驰骋疆场如翱翔九天。”
姜妗彬彬有礼地回应，心中却是一阵膈应，若说从前，她怕是会很欣赏程莳这种爽朗快意的性子，但知道前世旧事的她，很难再用单纯的目光去看待程莳。因为上一世，正是程莳为了一己私欲，撕掉了她写给霍叙白的最后一封求救信。她的悲惨遭遇并非由程莳引起，但程莳无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角色。这时程莳却又笑着开口：“今晚二小姐竟也有闲情来此游湖，天缘凑巧，若我不是来散散心，也就遇不着二小姐了，只可惜今日叙白未曾过来。”
姜妗压抑住心中不快，微微一笑：“像程小姐这样的爽利性子，竟也会有想不开的事情？”
“不过是为我朝的前程和这场西征的胜利与否担心罢了。”
程莳叹了口气，似是自嘲道：“枕戈待旦，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日常了，我每常倒是很羡慕姜小姐，身处闺阁不必懂战争苦楚。”
姜妗岂不知对方一点暗中心思，却不反驳，笑着点点头：“正是了。国家大事有程小姐这样的栋梁之材去操劳，像我这种没什么志向的，便只安心等着小公爷回来成亲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