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也并非完全昏暗，一点月光半明半昧，姜妗抬起手稍作示意，姜钦便压低嗓音问了门外一声：“谁？”
门外那人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姜公子吗？”
“你走错了，姜檀越在后面那排禅房。”
姜钦粗声回应。门外人又踌躇了一下，随后脚步声渐渐走远。姜妗屏气凝神，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一会儿，廊下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脚步声与人声愈来愈近。紧接着孟芷柔的声音在外响起：“老太太，要不咱们回去吧，钦儿也是一时糊涂喝醉了，咱们别去吵他。”
“喝醉难道是小事？”
姜老夫人的声音里窝着怒火：“在家胡闹倒也罢了，佛寺里也敢酗酒，要是被人看见，简直是丢尽姜家的脸面！”
她火气正旺，索性一个龙头拐杖推开了房门，灯笼的光也打破了房内的黑暗，映出姜妗的脸来。姜老夫人嗅到屋中酒气正不悦，冷不丁看到姜妗，瞬间惊诧不已：“妗儿？”
孟芷柔更是难掩错愕神色：“怎么……”“怎么是我？对吧？”
姜妗冷冷一笑：“三婶对我哥哥倒是挺关心的。”
孟芷柔被问得一呆，心中有鬼，哪敢吱声多话，只得干笑两声：“做婶娘的照顾小辈，也是应该的。”
“那就谢谢三婶了。”
暗处的姜钦竟也站起身来一礼，哪有半分喝醉的模样。姜老夫人见此情形不觉一头雾水，想起孟芷柔之前的话更是心生疑虑，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师出无名，便摆一摆老封君的架子：“妗儿，你怎么大半夜的不歇息，却在你哥哥这里？”
“之前娘亲有一桩事和我交代了，却忘了吩咐哥哥，因此我特意过来和他说一声，免得他忘了，耽误娘亲的嘱托。”
姜妗口齿伶俐信手便找了个理由。姜老夫人拧了拧眉挑不出错来，索性又将矛头对准姜钦：“妹妹懂事，做哥哥的却荒唐！你瞧这一屋子的酒气！佛门自有清规，钦儿你在寺中喝成这个样子，就不觉得给家中丢脸吗？”
姜钦却是神态如常有礼有节：“孙儿不曾喝醉，只是在寺中遇见一个博学风趣的僧人，便在月下喝了一盅，但谨记祖母教训，绝不敢大肆饮酒败坏家风的。”
姜老夫人见他言语有条不紊并无颠倒错乱，不由更加疑惑，侧过头去问三儿媳：“芷柔，你不是说先前瞧见钦儿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扶回禅房么？”
“这……”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预想，孟芷柔也完全在状况外，只得干笑两声敷衍：“那兴许是我看错了，天黑眼花，真不该劳动老太太跑这一趟。”
姜妗闻言却淡淡一笑：“三婶不是和三妹妹、锦儿姑娘一处歇着么？离哥哥这儿不算近，怎么就那么巧让您给瞧见了呢？”
“妗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芷柔咬了咬唇，可惜黑暗之中姜老夫人并不能看见她那发红的眼圈，她只得沙哑了嗓音：“妗儿是怀疑我跟老太太说钦儿的不是？我只是怕他喝醉了伤身，一片好心罢了，你别误会。”
“误会不了。”
姜妗扬起唇角，目光直直盯住孟芷柔，声音冷淡如冰：“知道三婶是好心，可也别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置整个家族的体面于不顾！您别忘了，伯爵府的四个女孩子都未曾出阁，三妹妹也在其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姜老夫人听得半懂不懂，看了看姜妗又瞧了瞧孟芷柔，只觉得孙女话里有话，却不知打的什么哑谜。孟芷柔被这番话语敲打得也是一愣，霎时明白今晚自己的一切设计都被姜妗尽收眼底，区区一个小丫头，竟精灵至此。她后悔不迭，又怕老太太发现事情不对劲，反而替姜妗说起好话来：“妗儿说的也在理，果然是在五台山懂得的大智慧多，竟比我这个大人还明理。既然钦儿这没什么事，我也就先回去了。”
姜妗心中哂笑，却也见好就收，点了点头：“既然三婶说是误会，我做晚辈的无有不信的，祖母年纪大了得早歇，我顺路送您一道回去。”
这晚一番闹腾，众人俱是后半夜才睡，次日起来上香的时候，便都有些精神恹恹。姜老夫人亲自取了香点燃插入炉中，虔诚叩拜，待念完了经文祈祷，便是轮到孟芷柔和诸小辈依次礼佛。然而却偏偏在这当口出了意外。姜老夫人刚刚念完经文，香炉里的一根佛香便断裂开来，掉在了香案上，另有几支也是莫名熄灭了，香头不见火星，只有一点漆黑的灰烬。对于笃信神佛之人而言，这无疑是一种不详的征兆。姜老夫人脸色顿时僵住了：“莫非佛祖怪我用心不诚？已斋戒熏香三日，怎会如此？”
“老太太别多想，您一心向佛，佛祖又岂会怪您呢？”
孟芷柔连忙安慰，努力为婆母找理由：“依儿媳看，这香断裂只是偶然，与诚心无关，可能是之前采买的香铺……”姜老夫人立刻皱起眉头：“这香谁负责买的？”
“镇国寺上香一切事宜都是由大嫂负责……”孟芷柔解释一句忽然住了口，仿佛自觉失言：“老太太别怪罪大嫂，她一向身子不好，想来那几日事多，疏忽了些也是情理中事。”
姜老夫人回过味来，鼻子里冷笑一声：“身子不好就该好生将养，又偏要操心那么多！枕书原是个知礼懂礼的，今冬这一病却也怠惰了，要是真不行，不如索性还交给别人！”
姜妗冷眼瞧着二人说话，直接一步上前拔了炉子里剩余的香。昨夜仅仅是敲打了孟芷柔没做别的，她手下留情，对方却不领情，那就怪不得她了。“妗儿，你这是做什么？”
姜老夫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喝止。姜妗将燃了小半截的线香递到她手中，淡淡一笑：“这事按理却怪不得我娘亲。实话说，这个香是我去采买的，每一束香的品质都是我亲自看过的，如今手里的这些，却和我当初验过的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