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窗子开着,寒风料峭里,知秋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后背挺得笔直,迎上了沈若初的目光,仍旧没有闪躲。“小姐,奴婢对阿斯尔生了不该有的心,奴婢认。但奴婢从未想过要背叛小姐,奴婢可对天发誓,若有半分背主之心,奴婢愿遭天谴。”
沈若初的脸色并没有因为知秋的话而有几分能缓和。“纵然你未生出背主之心,可你方才却实实在在地因为他而耽误了陪我回府的路程。此间若是有有心人看到我和禹世子独处,传将出去我将如何自处?”
知秋直到此刻似乎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脸色变得十分苍白,重重叩在地上道:“奴婢有错,请小姐重重责罚,奴婢绝无怨言。奴婢只求小姐不要将奴婢赶走,哪怕让奴婢留在隐月阁做个洒扫丫头奴婢也心甘情愿。”
沈若初看着她,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知秋,你并非是如此思虑不周之人,今日做所以会犯错,只因被情乱了心。这一次,我可以不罚你,但我绝不允许再有下次。若是再有,你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短短两句话,让知秋的脸色变了几变,后怕、愧色和悔意一同在她脸上浮现。“奴婢绝不会再犯。”
沈若初这才起身道:“你起来吧。”
知秋看着沈若初走到梳妆台前,从里面拿出一沓银票,交到了她的手中,有些不解。“明日起,你在城中各处药行看看,对着这张单子,将上面的药材多买一些。银子用完了便去找知夏取,能买多少便买多少。”
知秋看了看那单子上,见多是些葛根、岑连、香藿、艾草之类的常见药,不由有些奇怪。“小姐,这些药材日常在哪儿都能买得到,咱们各个医馆也都还有不少,何需一下子囤这么多的货?”
沈若初沉吟了一下,道:“有些事我暂时不便告诉你,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沈若初都这么说了,知秋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当即便将银子收了起来,对沈若初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去。“知秋,”沈若初又叫住了她。知秋回头时,只听她道:“若是遇上对的人,即便是千难万险,只要有一线希望,也可以去拼命争取一次。但若是那人一开始就是错的,便如人陷泥沼,只会越陷越深,趁还来得及时及早拔脚才能自救。”
知秋默默地对着她又行了一礼,沈若初看到她眼中有一抹晶莹闪过。这头儿安排着知秋去采购药物,另一头儿,沈若初便让惜夏将她名下所有商行的现银全都取了出来,囤了大量的粳米。惜夏也是一样的不解。眼下并非灾荒年月,粳米的收成一直不错,价格十分稳定,突然囤这么多的粮食,届时卖不出去成了陈米岂不是要亏大了?“你只管去收就是了。不论它新米陈米,只要价格合适银子够,咱们就都先收进来。”
惜夏平日里话虽多,却也分得清轻重,见沈若初面色严肃,自然也不敢多问。谁也不知道,此时的沈若初心中的担忧正随着时日的流逝日渐生长。她记得清楚,前一世,在她十四岁生辰后没几日,安京便接连下了好多日的暴雨。城中的河道涨了水开始泛滥,逐渐将河堤冲垮冲塌,整个安京城几日之内便陷入了洪灾之中。不少百姓被冲入河中,不少房屋被冲塌,死伤者无数。更可怕的是,洪灾之后,由于受灾者尸首的腐败发酵和各种蚊虫的滋生叮咬,一场瘟疫在城中蔓延开来。那是一场怎样毁天灭地的灾难。沈若初直至如今还记得那些患了瘟疫的人无助的哭叫声,记得她在门外看到被寇氏打出去的乞讨的孩子脸上的木然。她想要扭转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同人开口。如果她说自己是从前世重生而来,怕是身边的人从此会将她当做疯子吧?想了许久,她还是决定一试。“那天你问我,为何要你去收购这些最为常见的药材,我今日可以告诉你,只是我说了怕你不信。”
沈若初午休起来时,看着正在她榻旁软凳上坐着看医书的知秋道。知秋见她醒了,忙去拧了毛巾来给她擦脸。“只要小姐说,奴婢都信。”
沈若初深深看了知秋一眼。自那日她训诫了知秋之后,这丫头不管心里是不是真能放得下阿斯尔,至少再没去看过他一眼了。阿斯尔来找她时,知秋也能做到目不斜视。可沈若初也知道,感情的事并非是一朝一夕几句苦口就能轻易扭转割舍的。倘若阿斯尔对知秋有心,她也不是不能成全二人。可眼下阿斯尔身份不明日后未知不说,更是早已明确表示了对知秋别无他念,知秋在他身上耗费精力下去,终究是伤情伤神而已。“我前几日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十分真实。在梦里,安京城下了好多天的雨,发了水,还爆发了瘟疫,死了很多人。”
沈若初说这些时,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的、绝望的脸。“所以小姐让奴婢买这么多药,就是担心瘟疫万一真的爆发了,城中的灾民无药可医?”
“嗯,我也怕那些药行利益熏心趁机哄抬药价,使得原本能够得以救治的病人因为价格高昂而贻误了生机。”
“那惜夏囤的那些米也是……”“是。”
知秋看向沈若初的目光顿时又带上了三分钦佩。“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沈若初苦笑了一下。她当然不是。只是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得感恩。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灾难,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像上一世一样,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可,菩萨心中不会有怨恨,而她却有。不但有怨恨,她更有要报复回去的决心和手段。故而,知秋此言,折煞她了。“这几日,你拿些银子散给城中各处的乞丐,叫他们四处散播一下不日将天降暴雨的消息,让人早早做个防范。”
她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