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杜预与周旨精神奕奕。 “若事不可为,则不必勉强。”
杨峥还是担心杜预太年轻气盛了。 他是历史上的大神不假。 问题是,这个时代他初出茅庐。 若是兵败,伤了锐气就不好了。 杜预一声儒铠,颇有几分儒将气度,“将军可静候佳音。”
杨峥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三千骑兵集结在街道之上。 虽然经历了大战,但人人精神抖擞。 暮色之中,双眼各夹着一层寒光,令春日的街面上升起阵阵寒气。 最前排的五百骑,皆披冷锻甲,乃是杨峥打造的具装骑兵。 人如虎,马似龙。 青黑色的盔甲仿佛与暮色融为一体。 仿佛一头头沉默着的人形铁甲凶兽。 杀气、煞气滚滚而来。 百姓则躲在家中,透过门缝,一双双惊惧的眼神畏畏缩缩的观望着。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一身戎装,目光一一与骑兵们碰触,猛然拔出腰间的环首刀,“锵”的一声,在一片沉寂的暮色中显得尤为激昂,“儿郎们,取回我们的牧场!”
“杀!杀!杀!”
声震全城,气冲云霄。 战马嘶鸣声随之而起。 经历破羌之战后,士卒变得更加精悍。 骑兵整齐的拨转马头,缓缓出城。 马蹄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黑夜中奔出西都城,一路向西而去。 刀和人一样,都需要磨砺,或许这个时代的杜预,能超过历史上杜预的高度。 回到府中,府前一队侍女提着灯笼,夏侯芷、春娘、姜阿怜、彭青蝉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前来迎接。 “阿爹。”
老大杨毅已经会说话,小眼神颇为灵活。 老二杨武则睁大眼睛,呆呆望着杨峥。 老三杨宏还在襁褓中。 长女杨蓁则有些畏惧,大概被杨峥身上的杀气惊扰到。 “夫君。”
夏侯芷敛衽一礼,其他三女也脉脉含情。 瞬间,杨峥身上的杀伐之气消散了大半。 争杀多年,在这乱世里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次日天一亮。 杨峥便被侍女轻声叫醒。 夏侯芷一脸疲惫的熟睡。 杨峥边穿衣服边问:“何事?”
“彭首领在府外跪了一夜。”
侍女脸色有些红润,都不敢正眼看杨峥。 杨峥一愣,差点忘了这茬。 彭护与陈泰眉来眼去的,幸亏陈泰没有南下的意思,不然里应外合,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卢水胡彭部一向仰慕中原王朝,历史上跟司马晋的关系不错。 彭护是聪明人,心思可以理解,当时自己的情况确实不好看,内忧外患。 这年头站队站错了,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 作为事实上的女婿,杨峥可以理解他,但无法接受这种背叛。 曾经对他还是寄以厚望的。 刚准备再晾晾他,彭青蝉却带着女儿杨蓁哭哭啼啼的来了。 一句话也不说,杨峥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大人孩子一起苦。 弄得杨峥头大无比,“行了,我去见见他,你也别哭了。”
毕竟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就这么杀了肯定不行,会把彭部逼成沮渠部,其他部落的首领也看着。 隐患太大。 而且彭护最终还是听从鲁芝和彭青蝉的话,回到西都,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杨峥既然饶恕那些跟陈泰、郭淮写密信的人,自然也能饶恕他。 府外,彭护神色枯槁,嘴唇干裂,眼神也迷迷糊糊。 跪了一夜的滋味不好受。 见了杨峥,伏在地上,“罪人彭护拜见将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人太聪明了就会想多,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这年头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彭首领何必如此?”
杨峥扶起他。 彭护一脸愧色,“罪人一时糊涂,将军……”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还望首领鼎力相助。”
杨峥一副既往不咎的宽容样儿。 过去的事的确的过去了,但以后肯定另当别论了。 彭护两眼中泪光闪闪,“将军……如此待我,我……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你我两家是血亲,无需多言。”
杨峥闻言道,扶着他进府,又唤来彭青蝉。 父女相见哭成一团。 杨峥在一旁好言相劝。 让彭护回到部落中肯定不可能了。 杨峥思来想去,给他加了一个军谋司参军之衔,又举为街道司司丞,还给他在城中置了一座宅子。 彭护脑子灵光,提出的建议颇有见地,参军之职恰如其分。 街道司说是闲也不算闲,主管西都城街道洒扫、修治沟渠,有五百衙役使唤。 彭青蝉心思单纯,又是参军又是司丞的,还有宅子,破涕为笑。 能跟鲁芝、杜预、张特、周煜、姜伐野这些人同为参军,彭护也就释然了。 跪了一夜,彭护越来越委顿,杨峥安排马车送他回去休息。 杨峥本想偷个懒,与家人待在一起。 只是公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军谋司、屯田司、宣义司处于草创阶段,内部人事任免,奖惩激励措施,马虎不得,都要细细审夺。 鲁芝一门心思扑在屯田上,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杨济杨嚣给他打下手。 杜预带兵出去抢人抢地。 孟观忙着处理四面八方的情报。 手上文职人员实在捉襟见肘。 府兵制与减赋分田,只能等春耕之后。 不过忙碌也说明西平蒸蒸日上。 杨峥放开手头的事务,带着夏侯芷去探访阵亡将士家眷,以及伤残士卒。 西都城倒是越来越有活力。 因其地理原因,接连西域、河西、蜀中三大板块。 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商贾。 从衣冠上,便能轻易看出胡人、蜀人、羌人、鲜卑人的差异。 市面上的商品也开始增多。 杨峥厘定的一成商税吸引了不少商贾。 按照魏制,商税分关税、市税、估税、通行税、赀税、口钱等等其他杂税。 地方官府还要雁过拔毛。 加上流贼马匪打劫,商贾的风险可想而知。 杨峥的一成商税跟其他地方比起来,简直恩赐。 所以南来北往、西去东归的商旅,宁愿选择走河湟。 西都也就渐渐成了西北商业集转中心。 女人对逛街有浓厚兴趣,夏侯芷走走停停,对什么东西都充满了兴趣。 阵亡将士家眷,在城东有专门的一片房屋,每月供给钱粮,子嗣入青营。 杨峥与夏侯芷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阵亡将士中,七成是羌胡部族。 从前不过是奴隶身份,为部落首领征战,阵亡之后,不仅没有抚恤,家中若是没有男丁,还会遭到其他人的抢掠欺辱。 而现在,不仅生活优渥,在西平地位也是节节攀升。 护羌府还颁发了一块镀铜小牌,上刻“勇烈”二字,以彰显阵亡将士的功勋。 家眷只要佩戴这块小牌,在西都城中,连官府都要客客气气。 巡街的士卒还会抱拳行礼。 “我家三个儿子,一个死在临羌,一个死在大通山下,没有给我乎罗家丢脸,两个孙子在青营,将军若有有军令,我这第三个儿子还是要为将军上阵杀敌的!”
一口黄牙参差不齐的胡人老汉道。 引起了周围耆老们的共鸣。 “我家大郎也不曾辱没了名声,平冶无戴之乱时,斩首六颗,被提为什长,可惜这次破羌城,没有熬过,不过我家老二也长大成人了。”
“我家也是……” 羌胡暴虐是一面,但性情耿直却是另一面。 没有汉民那么多心思。 杨峥对他们好,他们就对杨峥死心塌地。 “老丈宽心,以后你两个孙子成器了,将来当我的将军当我的属下。我们这一代人流血流汗,下一代人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杨峥被他们的热情感染。 夏侯芷顶级士族出身,有些不接地气,不适应这种场合,不喜与百姓走的太近,露了个面,就回到马车中。 “你们过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杨峥还是颇感欣慰的。 西平处于草创阶段,远离中原,反而没有沾染曹魏的歪风邪气。 鲁芝任用的基层属吏,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全都实心做事。 没人敢向抚恤伸手。 九野营也盯着特别紧。 目前而言,西平还算一片清明。 分发了羊肉、马肉之后,家眷们更是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