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匆匆溜走，正如匆匆地来。除了一滩黏液，什么也没留下。
咻一阵湖风吹过，吹得众人透心凉。 吴伯趁混乱招来一人，快速耳语两句。 这人点点头，回身奔入人群，不见了。 “吴伯？”岑泊清回过神来，左顾右盼，“吴伯！”
吴伯赶紧跟了过去。 “回府！”
岑泊清回身就往后走，“马上回府，快！”
平民还在惊呼后退，田县令双腿发软，险些坐倒在地，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灵虚城的巡察使大人，光天化日之下被怪物吞吞吞了？ 仲孙谋在他的地头出事，他要怎么向上级交代？ 官差们还去沙地上刨挖了一会儿，表示自己尽力了，然后才回来禀报： “大人，那怪物逃走了！”
…… 一把长斧破水而入，照贺灵川腰身砍去，要给他来个一刀两断。 即便入水，斧头上的罡气仍然凝而不散。贺灵川在水中没处借力，不好躲闪，若被砍实了真就会变作两段，上半段和下半段。 显然他搅起的浑水，没能迷惑樊胜的耳目。 他不知道这人追来之前，仲孙谋赠他一小瓶药水，点在眼中可以水中视物，且不被浑浊所扰，持续一刻钟。 水下光线和能见度千变万化，水中妖族有的是办法应对。 甚至贺灵川游出两丈自以为安全，其实水面上的樊胜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他离开船底，直接踩水。 足底一碰到水面，立刻散发淡淡的蓝光。 而后，他就可以行走水面如履平地。丝毫不惧下沉——除非他足尖或者足跟用力踩入水下。 鲛人和巡海夜叉都有这种本事，唤作“凌波行”。仲孙谋知道他要来追杀贺骁，于是将这手段暂时借给樊胜用了，能坚持两个时辰左右。 樊胜本来持着短柄手斧，但这法器能随主人心意加长，长杆加至八尺，可以马上挥舞，也可以下水砍人。 樊胜这一击杀气澎湃，斧刃还未触到湖水，水面就现凹痕；等他劈过，落斧处居然出现整整齐齐六道切痕，范围覆盖方圆两丈！ 挥斧断水，连湖水都在刹那间被切断，并且还是大范围伤害，就是怕这小子滑溜或者使障眼法。 这样一来，水中的贺灵川还能完好？ 斧锋从他腰间劈过，甚至围绕其周身的食人鱼都被砍死好几头，鲜血染红了水体。 声势浩大。 当然“断水”的景象只在一瞬间，湖水瞬间填合。 樊胜又是浓眉紧皱。 为什么说“又”？因为还是没有切入血肉的手感。 这是第二次了。 上回在同福客栈外头的战斗，他抹过贺灵川的脖子，但那只是个虚影，敌人瞬移到他身后去了。 这种战技……很像“李代桃僵”！ 樊胜来不及细想就转身，以防敌人背袭。 果然后方哗啦一声水响，那艘没有尾部的断舟朝他劈头盖脸砸过来。 这种招数，樊胜当然不怕。但他身高也没到八尺，还在正常人类范畴内，那么大一艘船抛过来，轻易就挡住他的视线。 等到樊胜一记飞斧把破船砍成两半时，脑后又传来破空之声，只是夹杂在断船飞过来的呼呼风声中，很不明显。 樊胜神念扩开犹如脑后长眼，另一把斧头反手后撩，将暗器磕飞。 那是四五枚红色尖针，长度不及尾指，不知是什么材质，分取他上下三路，角度异常刁钻。 樊胜刚把它们击飞，荷墙中就飞出一个类球形物体，嗖一声弹过来砸脸，直径在四尺左右，形如顽石。 被砸中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何况这圆溜溜的东西在下落时突然扩大体型，探出了八只脚，看起来就像要抱住樊胜的脸！ 几息之前，他先用暗器水中偷袭贺灵川，然后才欺身而上。 现在情景重现，只不过双方易位。 樊胜再是艺高胆大，也不敢让这东西抱脸，只得大步后退。 此物落在水面，同样如履平地，八条腿噌噌划动就朝他扑来。 樊胜这才看清，这货居然是一头巨型蜘蛛，站起来能有四尺多高！ 它特化的口器有两对外伸的锯齿形獠牙，平时能收叠在下腹，进攻时猛然弹出，如同螳螂的前肢。 那劈斩快如闪电，即便是樊胜接下，也觉得劲道沉重，份量十足。他刚挡开两记，獠牙的锯齿上突然同时喷出十几道浅绿色的液体，嗤嗤几声要滋他一脸。 这真是猝不及防。 不过獠牙拭毒本来就是许多妖兽的天赋。 万幸他有罡气和元力护体，毒液只有几滴溅到脸上，疼得他一个激灵。 这玩意儿腐蚀性好强，要是照章全收，脸就烂了。 樊胜咬牙，两斧将蜘蛛逼退。这玩意儿还知道进退攻守，并不一味蛮干，但架不住樊胜攻势迅猛，仍是被剁了条腿下来。 他还记得正主儿是贺灵川，进攻之余神念顾盼，却没发现这人身影。 边上又是四五支红针射来，紧跟着一捧白乎乎、黏答答的玩意儿兜头罩下。 攀胜这才发现，荷墙中居然还藏着另外两头蜘蛛！ 一只圆胖敦实，连螯足都比西瓜粗壮，它只要抖一抖腿，尖针就朝他射来。 但它大概是体重较大，不够灵活，只能踩着水面上的浮木碎屑跃进。 扔网兜的则是另一头小蜘蛛，体积不到两头同伴的三分之一，藏在荷叶里鬼头鬼脑不肯出来。 这仨只妖怪哪来的？ 本地的妖禽走兽，应该全被水泽赶出荷宫才对。 贺骁安排的？ 那么这便是个陷阱了，樊胜心中一懔。 他的挥斩中带有冰晶迟滞之术，两头大蜘蛛跟他对战两个回合，关节都被冻硬，不复先前灵活。 元力对上野怪，那还是很有优势的。 咔咔几刀，他剁下好几条蜘蛛腿，两头大怪咝咝呼痛。 哪知这几条腿转眼间就化成了一指长的小蜘蛛，不声不响凑过来要抱他大腿。 有完没完了？ 樊胜抽空摁死两只，打得实在烦躁。 正主儿贺灵川到底藏在哪里！ 就在这时，荷叶丛里的蜘蛛第二次喷出蛛网。 并且还是两连喷。 这网子十分黏乎，但本身不附带任何伤害，因此元力对它无效，但这玩意儿跟强力胶似地，拉扯起来实在是碍手碍脚。樊胜上次被挂的蛛网，到现在还没弄掉，因此眼角余光一瞥见蛛网飞来，立刻就是一个侧跳。 结果这小玩意儿是躲过了，另一面大得离谱的网子却从天而降，连人带两头蜘蛛，一网打尽！ 樊胜大惊，拼命扭头，才发现斜后方不知何时站起一个金甲铜人，手里还着一样东西，尽情抛洒！ 铜人身高一丈半，水深还没到它膝盖。它可以稳稳当当站在湖床上，向着樊胜洒出一面大网。 是的，它抛出来的就是完好无损的一整面网子。 网眼很小，但面积很大，几乎覆盖这片狭长的水域。 樊胜仓促间根本没跳开，渔网就铺天盖地而来，一下将他罩住。 金甲铜人紧接着一扯、一收，一拧，就把堂堂同心卫的副统领兜在网里！ 樊胜用力往后一挣。 他真力何等丰沛，若在平地，铜人还未必能将他掰倒；可惜这里是潮湖，樊胜再强悍，毕竟缺乏水上作战的经验，足跟下意识往后用力一蹬—— 啪唧一声，他落水了，溅起好大水花。 “凌波行”的加持状态当场被他踩没了。 所以金甲铜人后面的收网动作相当顺利。 樊胜暴怒，挥斧砍网。 但这网子十分软韧，斧锋砍上去空落落、沉坠坠的不受力，几斧下去才能劈断一根丝线。 这可是贺灵川当初在三心塬盛接帝流浆的大网，乃是用朱二娘亲手织就的云锦做成，不仅强度惊人，网眼细密，而且织法繁复，能够最大程度卸力。 樊胜的攻击即便附加元力，想纯靠蛮劲儿扯开朱二娘的心血，那还要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 金甲铜人哪会给他这种机会？用力一绞，像拧毛巾一样把他紧紧绞在网子里，里外又多裹了两层。 那动作十分娴熟，一看就是平常没少练。 樊胜连伸手撑网的空间都没有，怎么抡斧？ 更不用说蛛网里还有两头蜘蛛，一个劲儿戳他眼球、滋他毒液、捅他要害。 双方距离这么近，樊胜被巨网困得手肘都抬不起来，哪还挥得动斧子？但对方两头蜘蛛加在一起，还有好几条腿，外加两副毒牙可以进攻！ 这么狭小不易腾挪的地方，反而是蜘蛛的进攻更占优势。 他光是抵抗这俩阴货下黑手，就左支右绌，哪里还有余力去切割大网？ 大网再围绞两下，樊胜就被裹成了茧子，里三层外三层。 此时才有一人跳上金甲铜人的前臂，正是贺灵川。 他本想摆个帅气的姿势，不过头上还有一条食人鱼咬住发丝，正在噼啪甩尾。 贺灵川一把将它薅下来，甩去樊胜身上，继而刀尖一挑，抵住这位副统领的脖子。 “樊大人，你现在想死还是想活啊？”
他已经懒得跟这厮客套了。
胜者为王嘛，万古颠仆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