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秀才姓高,怀才不遇,一直没有考上功名,可从没有放弃自己想要做史官的梦想,不能进宫,也一直笔耕不辍,把自己村子里每日发生的大事小情都记下来,想着以后编个村志什么的。原先村民们也瞧不上他这穷酸秀才的行径,可后来偶然有一次,村中一家妯娌起了矛盾。本来僵持不下,高鸿的文书记录却突然成了说理的证据,而隔壁村的里正觉得高鸿这记录还有几分价值,就给了他个营生,平日里帮里正做一些文书的活计,更多地是看着点各家的家长里短,以备不时之需。跟姐姐的一番回忆,让林落苏突然想起来这个人。除了那次雪天他收留姐妹二人以外,有次在集市上碰到,他还请打柴回家路过的姐妹俩吃了饴糖,可见是个心肠极好的读书人。林落苏突然想到,既然他日日都会记录村中大事小事,那她们姐妹俩当年在隔壁村的情状,说不定他也会有所记录!若是能把当年舅舅一家苛待她们姐妹的史料找出来,就能证明外婆和舅舅他们当年都是如何对她们作恶的!他们从小欺负她们还不够,如今他们竟然还想来讹钱?门儿都没有!林落苏立刻把自己这个想法跟姐姐说了,林落薇也是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极好,便点了点头,说着就想要去隔壁村找高鸿,却被林落苏拦住。林落苏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一向甜美的脸蛋也冷下来,她眯了眯眼,眸光锋利,流露出万分嫌恶。她缓缓道:“姐姐,先别急。他们不是想把事情闹大么?呵,且让他们折腾吧,闹得人尽皆知才是最好!他们越是得意,等我们把证据摊在众人面前,他们才会跌得更惨,好让他们牢牢记着,什么叫自食恶果!”
林落苏回过头来,又拉着姐姐嘱咐道:“不过……姐姐,这件事,你不用出面,隔壁村我去就好。你就好好在家待着,保保重好自己和盼儿就行。这件事你别担心,有我呢!”
此时,祁骁也沉沉开口道:“还有我。”
他目光炯炯,伟岸健硕的身躯替林落苏挡去了一切猜忌怀疑的眼神,有如沉默而坚实的堡垒。林落苏闻言不由得朝他甜甜一笑。林落薇看着他们夫妻二人齐心协力的样子,心中多了几分宽慰,但联想起自己,又多了几分心酸。很快,到了李家,林落苏把从京城带回来的小吃塞到林落薇袖子里:“记得带回去偷偷跟盼儿吃,可别叫姓李的看见!”
林落薇点了点妹妹的鼻头:“知道啦,天晚了,你们快回去吧。”
姐妹俩这才告了别。而林落薇一进屋,就被李毓劈头盖脸地丢过来一块抹布,随后就是一顿骂。“你个懒东西,家里的活也不干,去凑什么热闹?你知不知道,你们林家的事,把我们李家的脸都丢光了?!”
李毓今天出门遛弯,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他不让媳妇对娘家好,羞得李毓躲在家里半天。如今一想起,他又是气急败坏,吼道:“还有,林家那些个老东西是不是又问你要钱了?林落薇,我告诉你,你有事自己解决,别连累我们老李家!我是一分钱没有!”
林落薇看都没看李毓一眼,跟他擦肩而过。李毓会说这些,她早有预料。经过上次奶娘的事,她早不会对自己这个夫君有什么期待了,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失望。只是今日,众人对她们姐妹俩恶语相向的时候,祁骁对妹妹是那样维护,一直都站在她身边守护着她……而不是像李毓这样,明哲保身,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家里,甚至窝囊废一般地不敢出门!曾经,林落薇也曾劝过自己,或许世间所有的夫君都是如此,她是嫁来的外姓人,娘家也无所依仗,只能依靠夫君。夫君再怎么苛待,也是她的天。只要她一直努力对夫家好,他们总会接纳她、善待她的……可如今,她一颗炽热的心已经被磨得坚硬冰冷。林落薇突然回头,淡淡地看向李毓,眸色黯淡,有如枯木。“李毓……你既然如此害怕我和林家连累了你,不如休了我吧。”
休了她,让她成为一个被抛弃的女人。从前,林落薇觉得被休妻是世界上最最可怕的事。所有人都会厌恶她,视她如草芥。可现在,林落薇觉得,就算如此,也比在李家做一个活死人要好!而李毓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唬得愣在原地,久久无言。这个最能忍的没用女人,竟然会让他休了她?!李毓狐疑地看着林落薇,只见她神色凄然,但已没有了以往那种逆来顺受的温驯,只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他又蓦地想起,那日林落薇抡起菜刀发疯的情状,突然后知后觉,这女人,好像也有他不了解的一面。可无论如何,休妻?现在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林落薇不肯给李卓喂奶,但她还是很有用处的。一是家里的活计都得她来做,二是小妾王氏月份渐渐大了,日后生孩子坐月子总得有人伺候。王氏的肚子发圆,她一向也比林落薇争气,肯定生一胎男孩!到时候他有后了,若是能再找到村里隐居的贵人,攀上了高枝,去京城当了大官……娇妻美妾仆人杂役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那才是休了林落薇的最好时机。林落薇虽然性格木讷,娘家也穷,但干活还是利索的,这么一个免费的嬷嬷提着灯也难找,如今还不能放她走。况且,李毓总还记得林落薇成亲前,那温婉文静的漂亮模样,别有一番勾人滋味。也就是嫁进了李家之后,才慢慢变得没有那么好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