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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悬挂在后视镜下方是黄穗子连着的红色平安福挂件,置物格中杂乱堆着的是过期杂志报纸,二手福特车驾驶位上,扭过头来一脸震惊扫视三人的,则是乌沙镇颇有名气的混账青年、杂货铺二代兼烧烤店老板,汤友诚。

  车子停在校门口一动不动,古怪气氛在车中蔓延。

  “你们认识?”

——同一句话分别出自陈西昀和汤友诚之口,两人目光齐刷刷看着于夏。女生的意外并不比他们少,努力克制住回避目光的念头,依次说明:“嗯。他是同学。他是水族店老板的朋友。”

  从岱山去平临,走高速是既快捷又可行的方式,市际大巴慢吞吞,搞不好要四五个小时,包车则可以省掉将近一半时间。陈西昀知道汤友诚隔三差五要过去,顺路也做载客生意,便提前约了时间。

  结果两方碰面,三个人傻眼。

  “真是没想到啊,”一手握住方向盘,另只手挂挡,汤友诚感叹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们也认识,关系还这么好。”

  车子驶出去了,烫金的“宁江省岱山中学”一行字飞速掠过眼角。于夏抿抿唇,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即便成为同学也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只是因为有共同要做的事才聚在一起,怎么也够不上“关系好”的标准吧。那么回答“不是这样”吗?似乎又有不礼貌的嫌疑。

  不善交际的女生,即便在闲聊,也如同对付数学压轴题那样严阵以待,幸好李松的提问将这一茬盖了过去:“哎,说起来,诚哥你和陈西昀怎么认识的?邻居?”

  “我们外公那辈认识。我外婆当时住院,陈阿姨帮了很多忙,”汤友诚也没有执着于上一个话题,就这样答道,“我还在他家住过几天。”

  生活在乌沙镇,常有走着走着,突然就被阿妈阿伯一声“小诚”给定住,说些童年糗事、顺便感慨“那个穿开裆裤的小孩都长这么大了”之类的遭遇,此刻,面对三个高中生,汤友诚自然找到了名为“长辈”的位置,随口说起了陈西昀小时候的事。

  “大概是四五年级的时候吧,他头发比普通小男孩的那种短发要长一点,喜欢把前面的头发往后捋,松手之后就会竖起来,挺有型的。陈叔叔觉得太小流氓气质,出门之前一定要盯着把他压平。有一天顺路接他放学,远远地看见,他头发怎么又是竖起来的。”

  “明明那几天出门和回家都很正常,陈叔叔留了个心眼。第二天等他出门之后立马跟出去,发现他居然在等电梯时争分夺秒把头发往上捋。”

恰是红灯,汤友诚边笑,边腾出两只手,做着飞快捋头发的动作。

  联想到那个场面,李松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谁会这种场合还继续淡定以对?陈西昀单手拍了下驾驶座靠背,好气又好笑地警告了一声:“喂!”

阻止汤友诚继续爆料。

  这位蹭吃蹭喝蹭住还要揭人短的男青年道德显然已经沦丧到谷底,答应了一声,还不忘意味深长:“OKOK我懂了,这时候,要给你留点面子。”

  咬字重音落在“这时候”三个字上,是大人调侃青春期男生的语气,另一个调侃对象是车中的谁不言而喻。

  于夏迟钝半拍,方才展露的浅淡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就猝不及防对上陈西昀的视线。车子高度有限,避免撞到头顶,男生一直弓着背,这时偏了下头,恰好看向她,话也是向她说的:“别理他。”

  态度坦荡又随意。仿佛默认被乱点鸳鸯的两个人,都一致认为这种玩笑是无稽之谈、空穴来风。

  不自觉微微移开视线。盯着牛皮纸箱上的字研读起来,借此整理乱如麻线的心。于夏维持着镇定表象点点头。

  玻璃窗外,汽车、行道树、行人、商店飞速后退,一条条斑马线像活过来的白色鲜带鱼穿行着。副驾上堆着要送去平临的箱子,是杂货铺卖到那边的风干海产。一小段路后,车窗升上去关严,冷气从扇叶中缓慢地释|放,盐结晶的气味飘到了每个人鼻尖。

  都是海边生海边长,这种味道并不讨厌,李松好奇地问里边装的是海带吗?汤友诚说,是马鲛鱼鲞,野生虾皮和小管干。

  “烤虾要吗?你们后面应该有一袋。”

  “不了不了,我怕晕车。”

李松扒着主驾驶,这时坐回去。

  “你书包里是什么啊?”

汤友诚顺口问。

  “啊?这个,没什么,是些杂物之类的。”

李松把胀鼓鼓的黑色书包放到座椅下面。

  过了收费站,要进匝道了。

  水泥浇筑的路面延伸向上,汤友诚一路飞驰,过弯也不减速,简直如同过山车一般的体验。于夏紧紧抓住车窗上方的把手。

  并不是担心被甩出去,而是,此刻三人并排在后座,李松和她各坐窗边,陈西昀则在中间。如果不好好固定住自己,拐弯惯性的失重一定会带着她飞向他。

  如果两方都心境坦荡倒没什么,可她并不是这样,只要稍微想到或许会有那种瞬间,已经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了。种有塔柏的隔离带是高速上最常见的风景,大脑不断接受重复讯息很容易疲劳,于夏却毫无困意。

  两人挨得很近。衣服布料擦过的细小动静惊动着神经。男生今天穿了篮球决赛时穿过的那件短袖,肩膀平整,线条很利落,袖口的刺绣小骰子又开始不安分,在狭小车子里颠来倒去,将本就不平展的心情滚出更多道褶皱。衣物洗涤剂的气味很清淡,像新鲜茶叶和薄荷叶揉碎,清凉、洁净、沁人心脾。

  轻而易举盖过浓郁的风干海货,在她这里占据了上风。

  **

  金发女孩提供的照片派上大用场,拿着它交给警察,即便采用最蠢的大海捞针式找法,也一定能够将对方挖出来。何况,陈西昀用了些不太见得了光的手段,已经得到他的真实姓名、工作单位。

  唯一的疑惑是,警察会管这种事吗?那个翘课跑去报案的清晨,身穿制服的男人无奈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他的态度并不恶劣,甚至,可以说得上亲切,可即便这样也摊着手告诉他们无计可施。没聊几句,又被另一名警察急匆匆叫走开会。

  蒋澹的事家人并不关心,诱导他们自杀的证据也不过是一堆聊天记录,报警大概只会湮没在一堆案卷中,不知结果如何。或许捉住现行,确定他在诱导人自杀上有着充分的积极行为,甚至提供帮助,有着重大的社会危害性,才有可能判得重一点。

  原本还想从表姐口中问出更多,只是,这样答复完之后,李松那位做律师的表姐便推了推眼镜,紧跟着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姨妈知道吗?”

  谎称是看了部电影,对其中的法学原理十分感兴趣,又以一顿火锅贿赂表姐,李松险险过关,转口告诉了陈西昀和于夏。

  于是,在LIVE发出“找个时间一起走”的邀约时,“蜉蝣”答应了。

  用“不想死在家附近”为由,三人告诉他,自己准备将旅馆订在念湖附近,毕竟,这是“蜉蝣”除了家之外唯一熟悉的地方。并没有引起LIVE的怀疑。

  平临科技大学周边旅馆众多,选定一间门面比较好找、又不够正规的旅馆,于夏付过住宿费,一个人背着黑色书包走了上去。

  走道窄窄长长,两边各有几扇门,像杂物间,总令人疑心它会突然打开,如同怪物一样将人吞没。一楼没有开气窗,大白天也没灯,昏昏暗暗。四壁贴着极具年代感的浅黄色花纹壁纸,边边角角泛潮,霉斑点点,经不起细看。

  于夏走得小心翼翼,冷不丁,身旁的门响了一声,她心猛的紧了一下,原来只是一位推着布草车的保洁人员走出来。

  心里像揣了只雨中瑟缩的小鹌鹑,她走上狭窄的楼梯,就在这时,上方有谁轻轻打了个响指。

  条件反射性抬头看上去,转折拐角处,陈西昀单手抄兜站在那里。视线相接,他挑眉笑了一下。光线是有点老式泛旧的黄,男生笑容却清爽明亮,足以令灰尘扫尽、墙纸上长出鲜花。

  心中那只被雨淋湿的小鹌鹑抖起了翅膀,于夏不由得加快步伐,陈西昀见她跟上,侧身问:“几号房?”

  “219。”

于夏说。

  三个人,两男一女,高中生的年纪,一起过来开房未免太高调,万一前台多嘴搞不好就会害计划泡汤。陈西昀和李松是从走廊尽头的窗户上翻进来的。于夏亲眼目睹这蜘蛛侠一样的场景,惊得舌桥不下。

  当时,三个人在小巷子里走着,陈西昀边走边时不时停下,眯起眼向上打量,说着:“是这里吧?”

  李松也估算道:“差不多是吧。”

  那时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现在想来简直和小偷踩点没有分别。陈西昀抓住一楼窗户外焊死的不锈钢防盗窗,如同在玩学校的健身器材,轻松攀了上去。二楼并没有防盗设施,反而为一楼做了个正方形水泥门廊,给人提供了一个绝佳落脚点。这也是两个男生看中这间旅馆的原因。接着李松也开始爬,完全复制陈西昀的路线,灵活得像一只猴子。

  “从这里去马路,右拐就能进旅馆,”转眼间,李松站在二楼窗口给她指着路,“一个人可以吧?”

  于夏点点头。陈西昀的手机被她握在手中,既用来和LIVE联系,也用来和他们通消息。快走到马路,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你怎么下来了。”

又走过一截楼梯,于夏轻声问。原本,为了避免被别人看见,陈西昀和李松应该藏身在二楼的杂物间等她才对。

  “嗯?”

旅馆隔音不佳,外边的吆喝声、吵架声、细碎的说话声被浅浅过滤了一层,到这里还依稀有些吵,陈西昀顿了下听清,笑了下继续踏上台阶,“觉得你一个人会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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