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喂,你不是要搞什么违法行为吧?”顶着一头红发的表哥跨过横陈的塑料椅,将一张纸片递给他,顺道坐下来,“在岱中有好好念书?”
形状不规整到像是从什么本子上随手撕下来的一角,狗爬一样的字迹是姓名和工作单位,陈西昀说着“当然啊”,眉一抬:“只有这些吗?”
“不然呢?阿胜又不是黑客,都是自己跑去帮你打听来的,还要做得隐蔽。这个人真的只是欺骗了你朋友的感情这么简单?长得倒是还可以。”
坏人不会把“我是人渣”写在脸上,要在人间行走,披一件还算过得去的皮囊也更方便。面相称不上帅气,总归鼻不歪,眼不斜,文质彬彬。名字也像是考究过才取的,“程俊明”,身份是平临科技大学的保卫处编外人员。和他们那天的猜测居然不谋而合。 陈西昀将它折了下,塞入裤袋中。 “哥,你们聊完没?来排练了,等下小心被保安抓。”
拿着鼓棒的男生在旁边叫道。除了鼓手之外,这里要么是已经毕业的社会人士,要么是未成年,万一被抓到混迹在中专学校室内体育馆,一定会被赶出去。
表哥扬声应了句“好”,随即和他说:“我准备去北京闯荡了,下个月就走,在那边地下酒吧先混一段时间。”陈西昀意外:“这么突然?”
“你长大就知道了,人生中的很多分别,就是这么突然,”表哥高深的姿态没有绷两秒,就哈哈大笑起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要是念书念不出什么名堂,再回来给我打鼓。”
“没问题,我要当队长。”
陈西昀爽快地说。
表哥惊愕地看着他,像是要说“你好大的野心”,又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你退出乐队,不会是因为想做队长吧?那飞行员?”“开玩笑啊你也信,当然还是选飞行员,”陈西昀随意靠在体育馆的立柱上,笑模笑样的,“退出乐队是因为要兼顾读书太累。”
“啧,我以为你们好学生读书都不费力,随便学学都能学好呢。”
虽然经常被班主任批评懒散,不过该付出的努力当然也在付出,陈西昀好笑:“又不是超人。走了。”
“这么急,和女生有约啊?”
表哥坏笑着问。
接下去明明是和李松汇合,找地方吃午饭,再坐轮渡到乌沙镇。可大约是问句中出现了“女生”,水族店的样子便率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铺天盖地的玻璃鱼缸,透蓝的水,绚丽的灯管,女生坐在桌子后抬起头,刘海下一双有点生涩的眼睛。 ** “没骗你吧,念湖就是没什么好看的。你拍的这块还算可以,再过去,水面上都漂着树叶啊什么的,也不清澈。”网线那头的男人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已经暴露,收到几张念湖的照片,便滔滔不绝起来。
蜉蝣:“嗯。好像是这样。在湖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一头扎进去算了。”LIVE:“不建议,会被捞起来。你回去了吗?”
岂止是回去,三个人今天根本就没有去平临。照片也是陈西昀拷贝过来的,父亲工作单位在念湖附近,事务繁忙,自己和母亲去找他时也只能在那边散散步。父亲又是个摄影迷。相机中,念湖春夏秋冬,阴晴雨雪的照片一应俱全,只需要选择符合今日天气的纯风景照就好了。 蜉蝣:“已经回去了。”
大概是在酝酿叫人快点去死的说辞,对方一时没有发消息过来。李松撑着桌子,这时候有点好奇:“念湖真有他说的这么一般?不过你爸这照片好像也确实不怎么样。”
“这几张是我妈拍的,”陈西昀笑起来,拿过桌边相机,翻了几张之后重新放回桌上,“从这里往后翻,才是我爸拍的。”
陈叔叔如果不做科研人员的话,大概也会成为一位十分出色的自然摄影师。手指按动间,湖面光影变幻,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感觉。浅粉色霞光,微微泛蓝的湖水,茂盛成荫的绿树中露出赭色塔尖,清净优雅如一幅山水画。 “哇塞,松鼠!”
照片翻到下一张,李松喊出来的同时,于夏也在心中小小惊喜了下。
仰拍的巨大香樟树,光影从枝杈的缝隙中漏下来,叶片描绘出风的形状。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扒在粗糙的褐色枝干上回头,眼睛如同两颗极小的黑色玻璃珠,尾巴毛软软颤颤,并不算十分蓬松,总之跟童话里那种可以当作被子盖在身上的有些差距。但也可爱极了,即便被人用陌生的黑色“武器”瞄准着,也一点都没有逃跑的意思,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树上有它的同伴,一小团一小团棕褐色身影藏在叶片里。 按键再往下摁,是一段视频。去年、或者前年夏天的陈西昀就这样出现在视野里。男生穿着黑色插肩的polo短袖,也许是天气太热,头上戴着棒球帽,帽檐阴影下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他一只手喂松鼠,时不时故意逗它,另只手松松插在口袋中。香樟树叶片哗哗作响,光影跳起舞来,就好像,夏天的风也格外优待他。 视频播完了,脑海中的画面却还是久久没散。于夏有些新奇地问:“它们不怕人吗?”“看性格吧,大部分都吃人喂的东西,不过动作很快,叼了就跑,能这样摸的也只有几只。”
陈西昀说。
原来是这样,于夏点点头。还是小时候的事了。在爸爸查出ALS的那个夏天,一家人本来约好要去念湖游玩的。风景出名,离岱山也不远,自驾就可以到了。后来,一张肌电图让所有东西化成泡影。此刻,看见了这些风景照,就好像自己去过了一样。 内心正觉得微微满足,冷不丁听到李松说:“什么时候去念湖玩吧?”这大概是属于朋友之间的谈话了,当着她的面发出邀约的人,从来不会将她包括在内。于夏微微转开目光,假装因正要去看电脑屏幕而完全没留神,避免大家都尴尬。 尽管那边的风景已经看遍,熟到几乎可以背下来,陈西昀也不介意再陪朋友去一遭,靠着椅子点头:“行啊,什么时间随便你们。”
屏幕上,LIVE已经发来一行新消息。“你们”这个词进入耳朵,却令于夏顿时怔住,呆呆地失去了反应。 居然包括她吗? 太过惊讶以至于一下子扭过头去,和李松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古怪,令李松这样的乐天派也不由得警惕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
于夏差点涨红脸,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惊一乍,手指在鼠标滚轮上不安地滚动着。
也包括我吗?想要这样确认,可是缺乏主动开口的勇气。 李松已经效率很高地开始定时间:“等这件事结束怎么样?十一假期?”“我没问题。”
笔在手中旋转着,陈西昀自然看向她。
于夏曾经见过漂浮在海面上的白色泡沫球,作用是使渔网浮起来。此刻,她就好像踩在了那种球上,脚底下的浮力随时会令身体失去平衡,却还是尽力维持着不掉下去。心很喜悦,恐惧之外,有那种轻盈的新鲜。被人邀请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我也,没问题。”于夏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