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杨花镇清静凉爽,漫天的星光照着杨花河,河水深邃而汹涌,沿路的河边已经修起了护栏。前两年有人在杨花梦酒家喝醉了酒,跌入河中,溺水而亡,佟懿裯为修河堤捐了很多钱,当然了,修河堤的钱主要还是县上拨了一笔款加上全镇居民的集资,但那河边护栏是佟老板捐款修的,这让杨花镇的人们很是感动了很长时间。
沿河的路铺了柏油,并没有了往日的牛屎马粪,人们吃过晚饭也都喜欢到这街上溜达,消消食,在这个杨花镇的最大的街道上,听听街谈巷议的小道消息,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夜生活。 有赌博的了,但还不盛行,说是小赌怡情,不来钱,就没有人愿意打扑克搓麻将。喝酒就成了杨花镇最主要的夜生活,上了年纪的,在家里烫一壶,小喝;也有人到馆子里,自己带了酒,要个凉拌萝卜丝或一盘花生米,再或者两三个鸡爪,静喝;也有约三五好友,进包间的,雅喝;也有男女约了,去杨花梦高档的房间里私密地倒在沙发上情喝的;最牛的是豪喝,官员名流,乡绅土豪,肉林酒池,觥筹交错,这种豪喝都是有大事儿才喝的,社会飞速发展,在杨花镇,这种豪喝就常常有。 汤红株近来是天天喝,不是以上的各种喝,他下车伊始就下村,到各村去检查工作,了解情况,也现场解决了很多的问题。比如怎样提高提留款,怎样提高村干部的待遇,还有村里要分担镇上的接待和一些公务开支的问题。也解决了一些村民的实际问题,比如说浇水时候抢水问题,开荒地的交不交提留的问题,公社时候留下来的自留地和草场问题,还有办事难的问题,比如说盖一个章子跑好几次镇上最后还是要花钱送礼才盖。汤红株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一切都明码标价,一定要公平。比如盖章,盖一个章五块钱,可以盖的必须立即就盖,不论是谁都得给盖,而且是快盖,没有什么节假日星期天,就是半夜正睡觉也得起来盖;不可以盖的,要交给立即报告领导,由领导来处理。其他问题也是这样,只要公平,大家都得缴费,缴得公开公平透明。民不患乱收费,患收费不公也。 汤红株解决了不少问题,到哪个村,村领导都会酒肉招待,现在村民也都不像以前的那么穷了,杨花镇的农民因为土地多,水源丰富,得天独厚,比别处富起来的要早很多,杀个鸡宰个羊的也不算什么。 汤红株很快就基本走遍了各村,秘书李旺富建议汤红株搞一个公共宴会,请村镇的领导在一起吃顿饭,喝点儿酒,增进感情,以后工作也好开展。汤红株觉得有道理,他让李旺富去安排就是了,李旺富列了个能加宴会的名单给汤红株看,汤红株看了名单,在下面写了“同意”两字,又龙飞凤舞地签了名。他对李旺富说,拿了我这个单子去财务,取了钱去酒家订酒席吧。 李旺富说:“不用这么麻烦,到时候您在酒店的账单上签个字就行,他们自会去找财务要钱的。”汤红株点点头说:“那更好,你去办吧。”
汤红株宴请村镇领导是杨花镇最高级的酒会了,杨花梦酒家最大的包间,其实就是一个小宴会厅,一半是餐厅,大半是舞池,可以边吃边跳。施乃安几个人,刚从老马倌那里回来,就被李旺富差人以汤红株的名义,邀请去杨花梦酒家,说是汤书记要“开会”,钱凯不在邀请之列,得以在家泡一壶茶,享受夫妻之乐。施乃安和李剑尽管喝了半天,早已不胜酒力,书记叫“开会”,也只好戴醉前往。 秀贞是养鸡专业户,也被邀请,她对阿牛说:“我今天是回不去了,等散了场你来接我一下吧,麻烦你把我送回家。”
三个大圆桌都坐满了人,李剑和施乃安扫看一眼,就知道有六十来人,这是职业习惯和能力。 圆桌分三圈缓缓转动,山珍海味摆了个满满当当,服务小姐端茶倒酒,好不殷勤,穿着一样少的衣裳,苗条漂亮,性感动人。汤红株和窦中流二人上位端坐,其他人都按摆好的“牌位”坐了。施乃安挨了着李剑,他刚坐下就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还好,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汤窦二位身上,没人注意施乃安,他便又悄悄地放了一个闷屁,满屋的酒肉飘香,混一个臭屁在里面,人们还以为这是特色菜的特殊味道,没人在意。 施乃安放了一个闷屁之后,窦中流咳了两声,窦中流咳了两声之后,桌子边儿的人就安静了,人声安静了,窦中流向大家介绍汤书记,窦中流介绍完汤书记,大家窃窃私语,“什么汤红株,叫猪红汤多好记,好吃还通便。”
汤红株开始讲话:“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先生们,女士们,今天是我和窦经理的大喜——大宴宾客的日子,感谢各位的光临,让我们共同祝福——祝福我们大家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这个在县城经常当婚庆主持人挣钱的汤红株,开场白都是婚庆的味道,这味道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人们说汤书记嘴皮子真溜,还会活跃气氛,反正气氛还是很活跃的,汤红株讲话之后大家举杯,大家举杯之后,还是举杯。 汤红株开始走下牌位——就是立了放了个标牌的座位——向大家敬酒,李秘书一一介绍来宾。 李秘书名叫李旺富,是铁匠李铁头的小儿子,也是李旺财的弟弟,李旺富有个姐姐叫李玉梅,李玉梅二十多岁,颇有几分姿色,嫁给了拖拉机手杨铁树。大包干分田到户的时候,杨铁树承包了镇拖拉机站的一台拖拉机和一整套农机,杨铁树技术硬,人缘儿好,懂经营,能吃苦,没多久就成了全镇农机专业户。今天,杨铁树两口也被请来,李旺富自然要把姐姐姐夫向汤书记隆重介绍一番,汤书记紧紧地握着李玉梅的手,就像是饿驴遇见了青草地,久久不松手,直握得李玉梅花颜带露,直握得杨铁树端了杯子去找别人碰酒。 汤红株的老婆怎么说也算得上白富美,只是体重是汤红株的两倍,这让汤红株感到压力山大,今天看到娇小的李玉梅,一下就感觉轻松下来,男人的思绪飘了起来,汤红株拉李玉梅在身边坐,窦中流连忙知趣地走开,找窦中流碰杯去了。 当年李旺财红火的时候,杨铁树本也没有沾什么光,也没怎么抬起过头,可是从打李旺财抓,他就觉得抬不起头来,今天被镇上第一领导请来喝酒,顿觉得抬起头来了,一抬头,大一号的绿军帽就在他的光头上一逛荡,他一把抓下来团巴团巴往裤兜里一塞,抬头看一眼李玉梅,端起酒一口喝了。 汤红株在桌子下面摸了李玉梅的大腿,李玉梅抓住了汤红株的手说:“红猪汤,我这样叫您,您不介意吧,外国人都是把姓放在后面叫的,这样显得亲近,红猪汤,为了咱们的相遇相识干一杯。”汤红株和李玉梅碰了一杯,悄悄说:“少喝点,散场后到我那儿去喝茶。”
李玉梅说:“不好吧,让人看见,再说,铁树跟着呢。”
“铁树嘛,一会儿就醉了。”
李玉梅在汤红株的腿上捏了一把说:“你真坏。”
杨花镇的村子以河为名,有河南村,河北村,上河村,下河村,河边村,河湾村,近河村,望河村,河内村,河外村等十个村子,十个村子有十个村长,都兼着党支部书记,十个来了九个,有一个没来,是刚生了孩子在家坐月子呢。村长给汤红株敬酒,汤红株说:“大家一起来,一个一个地喝,没等你们敬完,我就倒下了。你们最该敬的是杨铁树,这春耕秋收可全都靠他了,劳苦功高啊。”
于是,村长们轮番给杨铁树敬酒,恳切得让人感动。喝点酒没啥,喝醉了也没有啥,杨铁树喜欢被别人夸奖,喜欢在人前抬起头的感觉,抬着头喝酒,那感觉,就是一个字——醉! 汤红株给大家敬了酒,现在是回敬的时候的,意思一下,不意思一下就没意思了,会让人说没礼貌。秀贞端了一杯酒给施乃安说:“施老师,该咱们去给猪书记敬酒了。”
施乃安也端起一杯酒给秀贞:“秀贞,记住了,是汤书记,不要叫成猪书记了。”
笑嘻嘻地说:“我叫刘秀贞,是本镇的养鸡专业户,我和施校长来给汤猪书记敬酒,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秀贞一笑,嘴歪得更加歪了。
汤红株看着秀贞,突然就憋不住,一口酒喷出来,笑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李玉梅连忙拿出纸巾给汤红株擦了。“早就听说歪嘴秀贞,今天见了,真是名不虚传,你这嘴都歪到你姥姥家去了。你每天喂鸡时候是咋叫的?学学。”秀贞已经是满脸通红,嘴更加歪了,砰的一声,秀贞把酒杯摔在了地上,玻璃四溅,人们四散,服务小姐赶紧来迅速地打扫了,干净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汤红株尴尬地站着,施乃安拉过秀贞扶着她的肩头,“三岁孩子都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必须向秀贞道歉!”
施乃安愤怒地看着汤红株说。我们似曾见过这一幕。汤红株看看施乃安,又看看秀贞,“对不起,我确实是开玩笑,我道歉,是说笑惯了,玩笑过头了,我真的没有恶意。秀贞,我自罚三杯,请你原谅。”
窦中流上前对秀贞说:“秀贞,杀人不过头点地,汤书记已经道歉了,走到那边,哥陪你喝几杯”秀贞跟着窦中流走了,一手拽着施乃安。 李剑原本是挨着李玉梅坐的,是窦中流跟李玉梅换了座儿,就挨着窦中流了,窦中流拽了拽李剑的衣角小声说:“李所长,该你敬汤书记了。”
李剑正自斟自饮,他看看窦中流,又看看汤红株,他觉得汤红株不是个东西,一是好男不跟斗,二是就算是骂人,也不能拿别人的生理缺陷说事儿,这是缺德的底线,这汤红株缺德没有底线。 李剑站起身去给汤红株敬酒,汤红株说:“开个玩笑而已,她叫我汤猪我都没生气。”
李剑端起酒对汤红株说:“汤书记,这里的老百姓喜欢开玩笑,他们把你的名字倒过来念,也没有什么贬义,猪红汤又便宜又通便,老百姓都喜欢。他们要高兴,就叫我剑李好了,只要我自己不犯贱。这酒场本来就不是个严肃的地方,开个玩笑,甚至是骂个人什么的,也不算个啥,但拿人生理缺陷取笑就不是开玩笑了。”
李剑跟汤红株碰了一下杯,也不管他喝不喝,转身走去找秀贞了。汤红株听了李剑的话,很是不快,心想,一个小所长,也敢教育我? 因为场地有限,今晚来的女宾不多,服务小姐也就那么三五个人,再加上各村长只喜欢喝酒吃肉,不会跳舞,跳舞少,喝酒就多,喝得多,醉得就快,人们已经陆陆续续撤了,金凤和玉兰来接她们的男人。刚才,汤红株搂着李玉梅跳舞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白富美老婆,觉得玉梅就是绝代美女,现在,金凤玉兰出现在眼前,汤红株霎时觉得是仙女下凡了,他差点儿跪下去。 金凤玉兰接走了施乃安和李剑,也带走了秀贞,阿牛开了小四轮在李剑家等着,他要把秀贞送回到养鸡场去。 酒动色心,汤红株心里说:“人间竟有如此美色,在这两个女人裙下死,真是做鬼也风流啊!可惜两朵鲜花插在厕所的石头上了,哼,走着瞧。”
杨铁树已经醉倒在酒桌上,服务员把佟老板请来,佟懿裯进来,让服务员开个房间扶杨铁树去睡觉,又走到汤红株跟前小声说:“汤书记,您今天喝得不少,就在这儿休息吧,套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不多时,汤红株由服务领着,李玉梅扶着,去杨花梦的豪华套间休息了,这个套间以前李旺财常住,吴友良也住,今后就是汤红株常住了。悄悄地告诉你,这个是绝密,这个套间监听拍照设施齐全高能隐蔽,就是李剑住这儿也难发现,可能是从克格勃搞来的。 李玉梅天还没亮就从汤红株睡的那间套房出来回家了,汤红株是睡到中午,在杨花梦酒家吃了午饭才回去工作。 汤红株的工作,白天在办公室和会议室,晚上就在杨花梦的酒桌子上,而且真事儿实事儿都是在酒桌上办的——私事公办,或是公事私办。办公室和会议室要办的事,要说的话,基本上都是秘书的,就像是表演双簧,汤红株就是前面那个,大家都习惯了,如果汤红株开会演讲不太好,大家一定怪罪秘书的水平太差。酒桌上则不同了,酒桌上汤红株说的都是自己的话,所以人们要办事儿,甚至要听一句汤红株说的话,那得到酒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