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贞躺在二嘎的那张床上,感到无尽的空虚和孤寂。栓柱子来了,脱衣服,上床,还是那么健壮、精干,秀贞说:“穿上衣服回去西屋睡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栓柱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们结婚吧,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离不开你。”
“那腊月和孩子呢?”
秀贞问。
栓柱说:“我明天就回去和她离婚,咱们多给她一些钱,孩子她要养就养,她不带,就给我妈带着。”秀贞说:“栓柱,你对我挺好,也挺能干,帮了我很大的忙,跟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好,感觉当个女人真好。我应该给你发双倍的工资,你明天就拿了钱回家吧,回去和腊月在一起,一起养孩子。”
栓柱说:“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秀贞说:“走吧,现在分开,还可以做朋友,什么时候想我了,还可以来,还是亲亲热热的。”
栓柱当夜就回家了,他对腊月说:“我太想你了,不在那儿干了,再说二嘎子也死了,我在那儿不合适,寡妇门前是非多。”
于是两口子亲热温存,胜过新婚,折腾得动静大了,害得马倌老婆一宿没睡着,心想:“这个死老倌,多久没回来了,那些马难道比婆娘亲?”
老马倌基本上是住在马场,李剑经常来,骑三轮摩托,来看他那两匹马,也陪老马倌聊聊天,下棋,对面那个麻黄草收购站建了饲料库房和职工宿舍,老马倌住马厩旁边。 秀贞来找老倌,路上遇到李剑,就搭了他的摩托车,秀贞对李剑说:“现在有人说是我给二嘎子灌了农药,还有人到鸡场那儿去闹事,说是毁了我的养鸡场,我真没有得罪过谁,从小到大就在这个镇子上,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剑说:“二嘎的死,我们公安局已经定性是自杀,现在都有饭吃了,不再因为饿肚子奔波忙碌,就有闲工夫了,说啥的都有,都是闲的,那些自媒体,你饿他三天,看他还造谣不。不过也没有办法,说就让他们说去吧,说一段时间就不说了,要去养鸡场闹事,这得管,我派人常过去看看,可以帮你干点活。”
秀贞说:“那感情好,我怎么能让人家干那又脏又累的活呢,有穿着警服的,在我那儿转转就行。”
说话间两人来到马场,老马倌刚把马厩打扫完,李剑带了秀贞,秀贞带了两只鸡来,老马倌乐呵呵地迎过去,秀贞把收拾好的鸡递给老马倌,老马倌说:“闺女这么远来看我,一定是有事吧?”
秀贞说:“也没啥大事,也是很久不见,想看看您。”
边说边进了屋。
老马倌说:“这有肉有酒,一会我炖鸡,你们陪我喝点儿。秀贞,你有啥事儿,只管说。”秀贞说:“老马叔,我来,一是告诉您,栓柱兄弟不在我那儿干了,他说您老了,不能让您再种地了,您还给公家管着这些马,再说,柱子跟媳妇分开太久也不好,另外,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也怕坏了柱子的名声,自己也图个清静。”
老马倌说:“你说得在理,可是你那儿也总得有个人帮着才行,你看我现在也去不了,要不你去看看阿牛他爹,他身体好,也不老,还是个兽医,去你那儿帮忙合适,他现在就只帮儿子养鸭子,他可以在你那个水塘养啊。”
秀贞说:“谢谢老马叔,我那个水塘挖好了,正是想养鱼养鸭,得找个能主事儿的人,我看牛叔可以,你们是好朋友,你帮我说和说和,当个保人,我不是让他打工,我是跟他合伙。”
老马倌说:“我看行,他可是待你像亲闺女似的。”
秀贞说:“正是因为他待我像亲闺女似的才要你当个保人,签个合约。”
“行,秀贞做事就是稳妥。”
老马倌又对李剑说:“秀贞第一次来这里,你带她到处看看,我去做菜,做好了叫你们。”
杨花镇东北面有个山口,杨花河就从这个山口奔流而出,河边是只有一辆车可以通行的路,路边就是悬崖,这是杨花镇通向哈熊岭的唯一通道,进了山口,就豁然开朗了,眼前是一大块绿色盆地,马场就建在这盆地的边儿上,放眼望去碧野青山,蓝天白云,让人心旷神怡。 秀贞问:“我小的时候,马大叔和我爸骑马带我去过那里,挖草药,那里边的景色很美。”
秀贞指着远处巍峨的哈熊岭。
李剑看着那崇山峻岭,想起了那场战斗前的准备。为了不让熊罴团伙觉察到一丝风吹草动,就要先把战马存放在老马倌这里,李剑每天都遛马,伊犁马长得都差不多,没人注意,每天遛的是哪匹马,骑出山几次,骑进去几次,没有人在意。李剑把马送回去,再走路出来,然后下午再牵两匹马进去,天天遛马,送来几匹,就遛进去几匹,武警每次派两个战士来,李剑把马送进去以后,再来两名骑马的战士,是穿便衣的,马送进山口,人就藏在杨花镇了,假扮成要进山采药的。那个山洞离这儿挺远的,所以才找来武警的骑兵,这里面没有路啊。 李剑对秀贞说:“公羊镇长正在筹划修一条路进去,那边的景色特别好,两个字‘奇险’,那里面有很多山洞,他计划用那些山洞开商场,小旅馆什么的。到时候老马倌这里多养一些当地的马,皮实,好伺候,游客来了,可以选择骑马进山。旅游搞起来了,能带动很多经济的发展,比方说,人多餐馆就多,鸡到时候肯定比现在需要量大,需要量大就值钱。”秀贞问:“那得花好多钱,光是路就修不起,杨花镇哪有那么多钱啊?”
李剑说:“是啊,这就得联系大的旅游公司来开发,这有很多问题,比如法律问题,环保问题,利益分配问题等等。但是,要挣钱不能只靠挖了,什么挖麻黄草,挖金子,再挖下去,就挖祖坟了。”
秀贞说:“我不懂那么多,我只知道公羊镇长干的是好事,这旅游搞好了,我多养些鸡鸭鱼,准能挣大钱。”
李剑说:“好事多磨啊,关口太多,唐僧肉都想吃一口,搞不好到了杨花镇,可能骨头都剩不下了。”
秀贞说:“咱们转了这么长时间了,回吧,老马叔的鸡可能炖好了。”
老马倌做了一盆蘑菇炖鸡块,一小盆土豆烧茄子,再就是几个凉拌山野菜,就把桌子摆在门口,老马倌念叨着:“这要是钱凯也在就好了,还有我从前的那个女婿施乃安,我现在才明白,他的名字的意思是施舍了,就安心了,都是好人啊。”
李剑说:“这不难,我去接,一会儿的工夫,您老等着。”
不多时,李剑就接来了钱凯和施乃安,说夫人们马上就到,是坐了阿牛开的小四轮拖拉机来。 听说阿牛要来,秀贞的心怦怦地跳。 钱凯和李剑推了小推车去对面职工宿舍食堂,去拿桌子凳子过来,今天星期天,几个职工都到镇子里去玩了。李剑他们觉得这山里好玩,这山里的职工觉得镇子上好玩,其实就是隔了一个山口而已,没有这个山口,也就无所谓镇里山里的了。世上的东西大多如此,一分你我,就觉得别人的比自己的好,很多的男人都把女人也当成东西了,于是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或者是不吃碗里的,专看锅里的,有的连锅里的也不看,专门看人家碗里的,总觉得别人碗里的比自己碗里的好。不尽的纷扰纠葛,不断的谋算争斗,甚至于倾家荡产,甚至于害命丧命,得到的和失去的、嘴歪的和嘴正的就那么不同么?这得问问沙二嘎,他可能是真的懂了,一般的情况是,真的懂了的人,可能你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不是不说,就是不能说了。 李剑和钱凯是觉得这山里更好,同样的酒,同样的肉,在这山里就别有一番味道,镇里的餐馆再好的师傅也做不出家里的味道,家里再好的饭菜也吃不出山里的味道。 李剑和钱凯把桌凳搬过来的时候,阿牛开着他的小四轮拖拉机,载着金凤、丽莎、玉兰和文化来了,公羊金拥出差还没有回来,琬如也回家了去了。 阿牛带来了杨花特曲,他那个牧羊大曲(杨花白酒)钱凯说不喝,他就没有拿来,去商店买了一件杨花特曲。钱凯说施乃安:“大小你也是个校长,这喝酒也该升级了,还喝那个放羊的酒,不是我们看不起你,是真的咽不下去。刚才阿牛又搬了一箱放羊的酒,我说不喝这个,他说是施校长只喝这个,我说今天我负责,你就拿特曲好了,施校长要是不喝,他的酒我全喝了,阿牛这才去买杨花特曲了。”
施乃安一脸严肃地说:“知道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天喝特曲,明天就要喝老窖,后天就要喝茅台。”
“行了,人家钱兄以前就是喝茅台的主儿,今天跟你一起喝特曲,这还不算由奢入俭啊?你就由俭入奢一回又能怎样,再说了,那个杨花白酒,是牧羊人的专用酒,你没资格喝,要喝你就放羊去,赶着羊群,边走边喝。”
李剑说。
大家就都笑起来,“校长喝杨花白酒,说出去丢人,那酒还有一个名字,叫‘酒鬼大曲’,在杨花镇,只有酒鬼才喝那个酒,现在从八毛降到七毛了。”文化坐在金凤身边,抱着金凤的胳膊说。
金凤说:“我以前喝红酒,从跟他以后就喝牧羊大曲了,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施老师就喝七八毛钱的酒。”施乃安说:“咱们是周末野外聚餐,不是开我施乃安的批斗会,我从今以后再不喝那放羊的酒了行不?”
说话间菜上桌,不仅有老马倌前面做好的菜,阿牛还带来了他的卤煮风干鸭和干煸风干狗鱼块。微风吹来微微的青草和着马粪的气息,菜肴就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在这山野里。 老马倌马时醍坐了首席,然后就按年龄,依次坐了,两口子坐在一起,文化挨了金凤坐了,秀贞就挨着阿牛坐下,心想正好边喝酒边谈谈跟牛兽医合伙的事情。 老马倌首先提酒,他说:“我老马走过马帮,当过土匪,后来当了解放军,以前怕惹事,不敢提这些,这些真不值一提,以前我觉得自己了不起,骨子里傲得很,我爹给我取名马时醍,意思是要我时常感悟警醒的意思,可我觉得这名字让我这马经常失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听了那个佟懿裯的话,要把兰花花给了熊罴,要不是施老师,我可就把闺女送进虎口了。兰花不懂事,做了错事,对不起施老师,多亏了施老师两口子,不计恩怨,帮我家闺女脱离困境,这是大恩大德啊,大恩不言谢,但我只说这一次,谢谢你们了,在座的都是我马时醍的恩人,让我这老马失蹄也没有摔死,来,我敬大伙儿一杯。”
老马倌一杯酒下肚,竟然喝出老泪来,秀贞赶紧拿了手绢给老马倌把泪擦了。
老马倌看看李剑,李剑跟他说过,带李剑进山缉毒的事,要烂在肚子里,打死都不能说。那天他们都是穿了武警服装蒙了面的。 老马倌说:“我这是高兴的,感动的,我真是遇到好人好光景了。大家动筷子,好吃就多吃点儿。”大家都动起了筷子,几个男人都在给自己的女人夹菜,夹他们各自认为是最好吃的,金凤说:“好吃,都好吃,这个地方,和这些人在一起,这菜都特别的可口,今天可是要长肉了,我这杨柳腰啊。”
秀贞给阿牛夹了一块鸡肉,放在他前面的小碟子里,听金凤说了,她就接上说:“金凤啊,肩不挑手不提的,又特别地会保养,你这腰就是吃上一头猪,也比不上我的腰粗,放心地吃吧。”
文化挨着金凤坐,她从金凤的盘子里夹过一块鸭肉吃了,那是施乃安夹到金凤盘子里的,“就是的,金凤你就放心吃,吃胖了好生娃。”
金凤说:“我的肉都被你抢去了,我怎么能吃胖啊。”
文化说:“好,我现在自己有了,不抢你的了,放心吧,咱们还是好姐妹。”
金凤说:“我可是你的长辈啊,你不能和我抢了。”
文化端起酒来说:“为了金凤姐成了我的长辈,我敬大家一杯,请大家为我们庆贺。”
钱凯说:“文化这话我听明白了,不知大家明白没有,我喝了,祝福他们。”
大家都说明白了,于是大家一起举杯,老马倌说:“我没明白,但我也喝了,你们说的一定是好话,一定对。”
丽莎端了一杯酒敬阿牛:“阿牛哥,你是最让我感动的人,请为我祝福,我嫁了,你也该娶了。”
阿牛说:“谢谢嫂子,祝福你和钱大哥。”
钱凯也端起酒来说:“阿牛,你是丽莎永远的阿牛哥,真爷儿们,我敬重你,放心,我会对丽莎好的。”
李剑两口和施乃安两口是正经八百的亲戚,举酒共饮,意思尽在酒中,不论亲也就是为了不疏远了朋友。朴实厚道又极富同情心的阿牛,应了秀贞的好几杯酒,两人喝得脉脉含情了。秀贞是第一次和这样一些人喝酒,这桌上没有人刻意地关注她,也就没有人冷落她,这些人很自然,不装样子,不摆架子,没有故意地恭维,也没有过分的谦让。可是,秀贞还是觉得阿牛是最可亲近的,自然就和阿牛多喝几杯,秀贞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也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她是和栓柱子喝过,喝得疯狂,不管不顾,那是一种发泄,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全不像今天,这些人喝得快乐,体贴,一种很轻松的感觉。秀贞心想,“人和人的吃穿差别不大,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吃,这些菜真香。”
她说:“阿牛你别喝多了,你还要把我们都送回家呢。”
大家随意地喝着酒,相互劝酒,又不勉强,品着菜肴,满是山野的味道,赞不绝口,是夸人,也是夸己,施乃安说:“我宣布,再也不喝杨花大曲了,要喝最起码也要喝洋河大曲啊。”
李剑说:“说施老师没喝过好酒,他怎么知道洋河大曲?”
大家就都看着施乃安,施乃安自酙一杯,慢慢地品着,说:“没有苦辣酸甜辛,就不是好酒,没有五味杂陈,那不叫生活。人生如酒,要慢慢地品着过,品不出味道来,人生这杯酒,就算是白喝了。”
这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喝出了漫天的彩霞,山里的风,凉爽地吹着,小四轮的排气管“吐吐”出一股的黑烟来,车上的人们相互搀扶着,披着霞光,载着欢笑回家去,李剑带着玉兰骑着他那辆大摩托跟在小四轮的后面。 老马倌望着他们远去,莫名其妙地说:“打死我也不相信佟懿裯是好人,那是个一不小心就捅你一刀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