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别出苏亮的身份是在元宵节之后，结果很出乎人的意料。 这个人的名字叫高大伟，正在距离明阳市区一百多公里之外的青台山监狱服刑。 叶展舟联系了监狱方面，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下午见到了高大伟。 眼前的中年人与十年前的苏亮在容貌上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当年的苏亮二十八岁，是个桀骜不逊的年轻人。即便进了看守所，照片上的他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而高大伟身形消瘦，两腮凹陷，剃得极短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不到四十的人看起来跟五十岁差不多。 他的罪名是绑架，判了十五年，如今已经坐了五年牢。 对他打量了一番，叶展舟问：“高大伟，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啊？”
高大伟不明所以，来之前只听管教说有警察要见他，至于为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他眨了眨眼睛答道：“报告领导，挺好的，挺好的。”
“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叶展舟朝他抬了抬下巴。 高大伟连忙再次强调：“没困难，都挺好的。”
叶展舟从烟盒里弹出支烟递过去，高大伟戴着手铐的双手搓了搓，没接。 “放心抽吧，都打过招呼了。”
叶展舟把烟又往前递了递。 高大伟看了眼门上的小窗，外面的确没有人，这才接过去，叼在嘴上。 叶展舟给他点上：“你别那么紧张。”
使劲抽了口烟，高大伟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烟雾从口腔到鼻腔的过程。 不一会儿，半支烟抽了进去，他这才哑着嗓子开口：“领导，能问问你们找我什么事儿吗？”
“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绑架林家豪。”
来之前他和江渔已经查阅过案卷，林家豪当时六岁，高大伟绑架他之后，向其父亲林海索要七十六万赎金。 接到报警后，警方迅速出击，于七个小时后将林家豪从一个即将拆迁的平房里解救出来。 高大伟怔了片刻，的嘴唇噏动着吐出几个字：“为了钱呗。”
“绑架勒索当然是为了钱，可你为什么跟林家豪的父亲要七十六万？”
叶展舟盯着他问道。 三十万、五十万，甚至一百万、一千万都不稀奇，象他这有整有零的，就耐人寻味了。 高大伟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他儿子在我手里，还不是我想要多少就是多少。”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叶展舟自己点上支烟，慢慢抽着。 高大伟的目光在对面的两人脸上游移：“领导，当年办我案子的警察里没有你们吧？”
男人也就罢了，这个小姑娘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当年自己犯案的时候，她才多大？ 叶展舟坦然点头：“你的案子的确不是我们办的。”
“那你们来干嘛？好奇？还是……为了写什么书收集资料？”
监狱里来过记者、心理学家和一些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他们会向一些犯人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用来做素材。 高大伟没接触过这些人，但他的狱友曾经被叫去问他杀人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叶展舟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欠了林海的钱，所以才绑了他儿子，对吧？”
高大伟有片刻的怔愣，随后他又开始使劲抽那根还剩一半的烟。欠钱的事儿，当年办案的警察没问，他也就没说。 不是他不想说，是不敢。 这边他一进看守所，那边林海就放出话来，如果他敢乱说，出来就弄死他。 尽管知道林海前年已经死了，他还是没说。 倒不是怕什么，只不过他很清楚，无论林海做过什么，都无法抹杀他绑架的事实。 “苏亮！”
高大伟正陷入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抬眼才惊觉自己上当了。 他连忙问：“领导，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别装了！”
叶展舟扬起唇角，“知道进看守所时抽血是干什么用的吗？”
他只停顿了一秒就继续说：“那可不只为了检查身体，更重要的是采集血型和DNA。名字、身份可以换，DNA那是到什么时候都变不了的。”
“苏亮，你现在的案子翻不了。但如果你跟我们合作，不仅能减刑，出去之后还没有后顾之忧。”
这的确是个很诱人的条件，但高大伟还是摇了摇头：“领导，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江渔拿出一张照片：“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何必装傻呢。看看吧，这就是数据库里匹配成功的页面。”
照片上是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匹配成功的字样，后面有两张照片，分别是苏亮和高大伟进看守所时照的。 “实话跟你说，就算没有你，昱华也完了。让你出面作证，只不过是想让整个进程更快些。”
叶展舟又给他点了支烟，“如果不是上面想彻查当年的事，我们怎么可能来找你。这里面的缘由，不用解释，你也该清楚。”
“已经坐了五年牢，这里面的滋味你比谁都清楚。”
江渔附和道，“接下来还有十年，如果能立一次功……” 监狱里的服刑人员最盼望的是什么？吃喝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就是“满减假”。 可无论是刑满释放、减刑，还是假释，归根结底都是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靠每个月的积分可以获得减刑，但与立功相比，积分似乎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领导，你们这越说，我咋越糊涂呢？”
把最后一口烟抽完，高大伟……不，是苏亮，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看出对面的男人的态度有所松动，江渔终是松了一口气。 进看守所的人要采血留血型和DNA样本不假，但数据库中只有高大伟的DNA，压根就没有苏亮的。不然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儿了。 叶展舟抬腕看了看表：“今天就先到这儿，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下周来听你的答复。”
这种事情不能逼得太紧，搞不好会事得其反。要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去权衡利弊。 叶展舟起身去叫狱警，到门口时停下来，转过头说：“今天的事情我们会保密，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说，这里没人会知道，包括监狱长。”
这次到青台山监狱是段百里安排的，走的是探监，而不是提审。连登记办手续的狱警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