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菫很客气地给他赐了座。 见他坐姿自然,无任何不适,原本略有担忧自责的一颗心顿时踏实了下来。 她先笑眯眯关心了他一番,方切入正题。 “你跟本宫说说,太上皇最近这一个月在做什么?他突然不肯见本宫了,你可知道缘由?”
齐沉是裴承彦的下属,又每日呆在宫中,自是了解他的情况。 她如此不肯放弃探究的念头,倒不是稀罕太上皇那令人尴尬的示好,委实是如今学堂停课了,闲的慌。 她想到齐沉和裴承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便又解释了一句,“本宫纯属好奇,闲来无事打听着当消遣。”
齐沉犹豫了一瞬。 太上皇此事机密,不让人外传,但有泄露…… 即便太上皇没说什么,大家也大致能根据惯例推算的出来后果。 罢了。 他原就是要卖身于公主,生死交由公主掌控,最多不过是一死罢了。 他起身拱手道,“此事重大,公主最好先吃上粒保胎药丸。”
紫玉一听便急了,“什么要命的消息,要吃了保胎药才能听?公主,咱还是不听了!奴婢看着,太上皇对您还挺慈爱的!”
幼菫却愈发想知道真相了。 看齐沉慎重的样子,她忍不住想的比较多。 裴承彦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他身上的药味那般厉害,是已经病入膏肓? 还是……人老心不老,枯木又逢春,在她这个孙女面前一时抹不开面子? 她倒不在意裴承彦再给她添个小王叔小姑母什么的。 若论降辈分的尴尬,她始终比不过萧甫山,有他陪着,她应也能做到坦然处之。 她对紫玉说,“药丸拿来。”
紫玉扁着嘴,不情不愿地从荷包里掏出玉瓶,倒了一粒药丸,“公主……” 幼菫吃了药丸,对齐沉道,“你说吧。”
齐沉问,“公主可知,吴惜锦当初进京时坐的马车,还有戴的珠冠,是太上皇特意为您定制的?”
幼菫摇头。 虽说各种版本的话本子多有提到这辆马车和珠冠,但依着话本子的夸张程度,幼菫也没将它当真。 齐沉道,“这本是为您定制,让臣选了最好最贵重的材料,力求最为尊贵。太上皇没有明言是给谁用,又让臣护送吴惜锦进京,吴惜锦便以为是为她所制。她想坐马车,戴珠冠,臣也没有过多坚持阻拦。”
紫玉不满地嘀咕道,“原来竟真是给公主的,白白让她给糟蹋了!”
那华丽的珠冠不属于她家公主,还害她难过了那么久! 幼菫蹙着眉,“太上皇没跟本宫提过。”
那日太上皇说要送她件让她挪不开眼的首饰,说的就是那件珠冠吧? 想必是显摆不成,怕在面前失了面子吧。 齐沉道,“太上皇懊悔东西被别人用过,就都打砸了,想必是怕您知道了心里不好受,平添烦恼,所以没说。他那之后,便一直想着造一辆更豪华的马车和更华贵的珠冠。 马车就是您现在坐的那辆,太上皇想让您册封大典后坐着回公主府,方显得隆重气派。工期很赶,工部和内务府勉强在大典那日赶工出来。”
原来如此。 难怪这辆马车上外面是镶嵌了两颗夜明珠,比原先那辆多了一颗。 裴承彦也真是幼稚,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计较来计较去的作甚。当真是失了之前叱咤风云的大气魄。 “你一直在说马车,这跟太上皇不肯见本宫有什么关系?”
话这么说着,她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横竖都是在马车和珠冠这些小女子的事情上转悠,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马车精美华贵之余,有暴发户之嫌,让他羞愧得无颜见她也未尝可知。 齐沉蹙眉沉默了良久,艰难道,“大典进行到一半,太上皇去内务府催马车。那时马车各部位的工艺都已完毕,只差最后一道组装工序。 工匠刚要将车体抬走,一旁高高的熔金炉被撞到,炉子向车体这边倾倒。若是砸了下来,车体即便不会被砸坏,也会被高温给毁了。”
幼菫脸绷了起来,紧紧抓着紫玉的手。 她大致猜到了。 齐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太上皇见状,便冲上前一脚撑住熔金炉,将其稳稳归位。可就这短暂的接触,太上皇整只右脚脚底的肉全被烧焦了,另一只脚和腿上也被晃出来的金水灼伤。”
幼菫脸色苍白。 她知道金子的熔点是1063度。 裴承彦这是不要命了! 她前世不过是一碗刚出锅的姜汤泼到了腿脚上,都躺在床上一个多月,每天痛得死去活来。 那种不间断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断的疼痛,让人生不如死! 幼菫颤声问,“脚还在不在,骨头没焦吧?”
齐沉嘴角抽了抽。 “离谷主将焦肉处理掉,脚底便几乎只剩骨头了,好在骨头没事。太上皇怕您被吓着,便勒令相关人等不得泄露出去……您放心,离谷主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的……” 幼菫脑子嗡嗡的,“只剩骨头”四个字在耳边回荡。 齐沉还在继续说着,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公主,公主……” 直到紫玉摇晃她,她才回过神来,起身就往外走。 她着实不懂,不过是辆马车,裴承彦何苦这般不管不顾。 -- 泰和宫。 裴承彦笑呵呵地坐在书案前,虽没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可书桌上摆了两杯茶,一副刚刚有人在议事被迫离开的样子。 “堇丫头,我正想着,忙完这一会就让人去接你……丫头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幼菫哭着走到他身边,一把掀开他的锦袍下摆。 裴承彦没有阻拦。 看她这样子,是都知道了吧,齐沉原来方才是去说这个了? 果真是最近自己太过慈祥了,属下们都忘了规矩。 且齐沉还有忤逆公主的一笔账没算呢。 幼菫盯着被包成粽子一般的两只脚和两条腿,泪眼滂沱,“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装什么装,这么坐着,不得痛死了?”
看着孙女儿哭成泪人,裴承彦心疼不已,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她擦眼泪,偏自己又没帕子。 想用手擦,又怕自己是手粗糙把孙女儿的脸给划伤了。 想用衣袖擦,衣袖上又绣着金线,太过粗糙。 情急之下,嗤啦一声,他将束口的锦袍袖子撕开,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抬袖帮她轻轻擦拭。 “不痛,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早就不痛了。莫哭,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