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老皇上精神有些萎靡,明黄的龙袍松松挂在身上,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萧甫山。 “荣国公最近消瘦了?可是为了孩子的事烦忧?”
萧甫山面对杀父杀子的真凶,神色如常,拱手道,“谢皇上关怀。犬子已大好。”
皇上轻轻转动着玉扳指,“嗯,那就好。有空带他进宫,朕也见见他。”
萧甫山说道,“犬子尚不良于行,又小儿无状,怕冲撞了皇上。”
恭王站在萧甫山对面,眼泡浮肿,好好的相貌却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他目光阴冷,冷笑道,“荣国公这般推诿,难不成,是要抗旨吗?”
萧甫山淡淡瞥了他一眼,“恭王很会扣罪名。”
恭王冷哼,“荣国公果真是位高权重,连本王都放不到眼里了。是不是连父皇,都放不到眼里了?”
萧甫山面无表情,声音却冷了下来,“恭王慎言。荣国公府世代忠良,先祖父先父皆是为大燕命丧沙场。难不成,恭王是容不得本公,要送本公上断头台了?”
当今朝上满朝文武,也就一个荣国公敢如此对他无理,偏偏自己又奈何他不得,每每交锋都落于下风。甚至被他害得丢了东宫之位,被禁足数月。 恭王脸色涨红,指着萧甫山的手在颤抖,“你放肆!本王何时说要杀你了?”
萧甫山淡淡说道,“王爷去年已杀了一次了。”
皇上抬起眼皮,呵止他们,“好了,吵的朕头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荣国公退下吧。”
出了御书房,萧甫山走在宫道上,红墙绿瓦华丽耀眼,宫道寂然无声,可这背后,又有多少肮脏龌龊,又有多少杀机重重。 -- 荣国公府外书房门口,萧东和萧西站在不远处守着。书房前三丈之内无人行走,四周有侍卫警戒。 端王眉间紧锁,“荣国公,这是扳倒忠勇王府的一个好机会,你怎就放过他了?”
萧甫山拿着剪刀,修剪着蜡烛的灯芯,烛光跳跃,映在他冷峻凌厉的脸上,忽明忽暗。 “王爷想一下,现在若是忠勇王倒了,他手中的军权会给谁?”
端王沉思了片刻,“如今朝中能领兵打仗的,除了你和靖国公,便是信阳候,你是说信阳候?”
信阳候是皇后的嫡亲弟弟,曾在的东南打过几场胜仗,在朝中也是硬派人物,只是兵权比萧甫山都要少许多。 萧甫山手上已有二十多万兵权,皇上自然不会再给他。靖国公是萧甫山的外家,两家是一体的,若是给了他,跟给了萧甫山也无区别。 剩下的就只有信阳候了。 皇上需要一个能跟荣国公抗衡的人,如果忠勇王府倒了,那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信阳候。 信阳候府作为皇后外家,与荣国公和端王天然对立。 萧甫山看着那修剪之后更明亮的烛火,“皇上前几日解了恭王的禁足,信阳候若是有了忠勇王的兵权,那么恭王复太子之位也是指日可待。”
皇上解恭王禁足,是在柳氏死后两日。其中缘由,端王不知,萧甫山却能猜得几分。皇上怕萧甫山会猜到真相,他不放心端王了。 端王沉默了,他代皇上处理国事这段时间,体会到了高高在上的感觉。那是和做王爷完全不同的滋味,天下皆在他手下,他手中朱笔一点,便定乾坤。 恭王的威胁比忠勇王自然要大,忠勇王若要篡位,那是谋逆。恭王却是可以名正言顺登上那位子。 “恭王那里,荣国公可有对策?”
萧甫山转过身来,“王爷先告诉我,给皇上炼制丹药的道士是不是你的人。”
端王望向萧甫山,他高大的身躯站在烛火前,身前的黑影如同一个庞然巨兽,占据了整个书房,笼在他身前,俯身看着地上蝼蚁般的他。 道士的事他做的隐秘,连他身边的幕僚都不知晓。 他淡淡回答,“是。”
萧甫山踱着步,到他对面坐下,缓缓说道,“恭王沉不住气,才会露出破绽。”
端王脸色一凛。 -- 永青连吃了七天的药,身子彻底好起来了,已经可以下床走路。 净严给号了脉,说是不必再吃药了,腿的弯曲,以后慢慢也会好起来。 自永青醒过来,萧老夫人每日都要过来看看,搂着永青心啊肝啊的。 萧老夫人这半个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上有些憔悴,白发也添了不少。她戴着幼菫给她绣的那个宝蓝眉勒,脸上带着和气的笑,拿了满满一匣子的头面给幼菫。 老夫人的宝贝不少,里面的头面件件精致不凡,比起新婚敬茶时送的,有的甚至更要奢华。 幼菫合上匣子,推了过去,“多谢母亲,您之前已经给了那么多,这些您还是留着,总不能把好东西都给了我。”
幼菫虽说的恭敬,可老夫人又怎听不出来其中的客气疏离,哪有以前的半分亲昵。 老夫人脸色黯淡下来,跟永青又说了会话就走了,匣子却没有让丫鬟带走。 幼菫淡淡看了匣子一眼,让青枝收了起来。 净严这几天胖了一圈,脸颊上的肉都鼓起来了,幼菫听说他轻功很好,但看现在这一身的肉,也不知还能不能身轻如燕。 他也拿到了三十坛好酒,是幼菫和青枝素云连夜给赶制出来的。一天三坛,不过几天功夫就喝掉了一半。 宁郡王这几日天天顶着两只乌龟来找净严打架,让净严反而找到了乐趣,越发不肯给他解药了。 不但不给解药,每次打架的时候,都会成功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抢过来。宁郡王颜面扫地,国公府外院的侍卫个个都瞻仰了他的风姿。宁郡王也因此得了一个“王八郡王”的美誉。 宁郡王拉着钟安平一起,还是打不过净严,反而一人得了一对熊猫眼。宁郡王的黑眼圈刚消了,这新鲜的又接上了茬。 两人恨咻咻地去找荣国公,结果这么多日了就没见着他的面,天天不在府里,也不知在忙什么。 两人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机会,向幼菫求助。 幼菫看看钟安平的熊猫眼,又看看宁郡王脸上的一对王八,强忍着笑很中肯地说,“宁郡王若不想娶妻,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宁郡王黑了脸,“谁说我不想娶媳妇?荣国公答应帮我讨药的,他讨不到,你就得管。”
钟安平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想娶媳妇了?哎呀不怕,哥哥帮你找!年纪大些的行不?”
宁郡王嫌弃地拍开他的爪子,怒目瞪着他,“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损我的?”
钟安平看着他脸上的王八,啧啧道,“你都这模样了,也别挑了……能找个不嫌弃你的就不错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宁郡王彻底怒了。 他把扇子一收,“打一架吧!”
钟安平锦袍一撩,“打就打!爷就没怕过谁!”
宁郡王和钟安平从小就常来国公府,跟老夫人熟稔,也不客气,就地在大堂里打了起来。 正堂的空间开阔,正中间的空地够他们俩折腾。钟安平毕竟是武学世家出身,功夫都是实打实的,比宁郡王略胜一筹。宁郡王仗着轻功好身形灵活,钟安平也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 幼菫和萧老夫人吃着点心喝着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对熊猫打架。 幼菫可惜地叹了声,“要是有瓜子就完美了。”
没了美貌的男子打架,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不过那对熊猫眼倒增加了不少趣味。 那对熊猫眼一愤怒起来,更具喜感了,幼菫想到了熊猫大侠。 丫鬟居然端来了瓜子,放在幼菫手边。 啊,完美了。 幼菫嗑起了瓜子,这般配置,不就是免费看了一场孙膑下山的大戏吗?原本她还遗憾,老夫人寿宴那日只看了一小会。 瓜子挺香,磕了一会,发现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嗯,嗑累了,这样吃起来的确是很爽。一口一小撮,一口一小撮,一小碟不一会就吃完。 然后又多出来一小碟。 幼菫赞许地看了青枝一眼,贴心好丫鬟啊。“不必费劲剥了,专心看戏。”
青枝俯身低声说道,“小姐,这些瓜子都是老夫人亲手剥的。”
幼菫愣住了,老夫人一个长辈,哪有给儿媳妇剥瓜子的道理。 幼菫抬头看向老夫人,她正笑眯眯看着堂下的比武,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她的手边碟子里,是高高的一堆瓜子壳。 幼菫收回目光,继续看戏。 那两人正打的如火如荼。 看的兴起时,幼菫不时提醒他们一句,“小心花瓶!汝窑的!”
“小心茶盏,均窑的!”
上座那边传来一声,“小心灯盏,青瓷的!”
幼菫看向老夫人,抿嘴笑了笑。 老夫人目光与她相遇,脸上露出一个舒心又和蔼的笑,又继续提醒,“哎呀小心熏炉啊,掐丝珐琅的!”
宁郡王他们打不下去了,停了手,两人后背都已湿透,贴在身上。 二人无奈地看看老夫人,又看看幼菫,再看看二人手边的瓜子壳,满脸黑线。 宁郡王挫败地坐下,“老夫人,您看戏呢。”
萧老夫人开怀笑了起来,“我看你们打的比那些武生要好,从秋,看赏。”
钟安平身姿高大潇洒,撩袍坐到宁郡王一旁,很有骨气地说,“老夫人,我现在可是兵部侍郎了,堂堂四品官,和萧二爷平级。您不能拿我当小孩子了。”
宁郡王也很想骨气一把,转念一想,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戏已经让人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得点赏钱也不错。 他笑嘻嘻说道,“谢老夫人赏!”
廉妈妈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到二人跟前,福了福身,“郡王爷,世子爷。”
宁郡王往托盘里一看,我的乖乖,两个金灿灿的大金元宝!一个得有十两重! 他桃花眼眯了起来,站起来一手一个抓到手里,“既然世子不要,那就都归我了。”
又朝老夫人躬身大声道谢。 钟安平一看那金元宝,后悔了,自己方才多说那些话干嘛,十两金子到手它不香吗? 他咳嗽了两声,“那个……另一个是老夫人给我的。”
宁郡王瞅了他一眼,“你说了你不要,兵部侍郎呢,堂堂四品官呢,不是小孩子了呢!”
钟安平也是要面子的人,还守着幼菫,怎么好意思跟宁郡王抢? 他咬牙切齿说道,“您拿好,别砸着脚!瘸了媳妇就更不好娶了!”
宁郡王把金元宝往荷包里一塞,叹息了声,“好重啊,踏实!”
老夫人笑眼看着他们俩打闹,又吩咐了廉妈妈一句。 廉妈妈又拿了一对金元宝给钟安平,钟安平谄笑道,“老夫人,您以后还是拿我当小孩子好了!”
幼菫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俩,挺高的俩大老爷们…… 在老夫人的说和下,幼菫还是帮了宁郡王。 这么个美男子要是就此毁容了,也是可惜。 要让净严屈服只有一个法子,美食。 幼菫做了两盆麻辣香锅,让丫鬟端给了他们俩。 “你们端着去外院,拿着个换,净严肯定答应。”
两人眼都直了,盯着盆子的红红绿绿狂咽口水,眼睛一瞬不瞬。 钟安平跟宁郡王打商量,“要不,你的脸就这样吧,我看也挺好……” 宁郡王艰难从盆里挪开目光,想了想,“脸还是得要……咱俩先吃,给他留个盆底。”
二人商量妥当,抱着盆就去了外院,蹲在净严房外的窗户下,吃起了麻辣香锅。 净严的鼻子是属狗的啊,闻着味就出来了。 他眼睛放光,“谁做的?”
宁郡王抱紧了盆,头也不抬地哼哧哼哧吃着,哎呀真香,要不然脸不要了吧? 钟安平比宁郡王还多了几分理智,头从盆里抬了起来,含含糊糊回了他一句,“荣国公夫人。”
净严彻底失去了抵抗力,那小女娃娃做饭香啊,这几天嘴被养刁了,吃别的竟有些胃口不佳。他觉得他消瘦了。 他嘻皮笑脸地凑上去,蹲到两人跟前,“让我尝尝。”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转身子,继续奋战。 净严又绕过去,继续看盆流口水,两人再次转了方向。 眼看着盆里的菜越来越少了,净严有些急,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宁郡王眼前,“解药。”
宁郡王伸手就抢,净严躲了过去,“你们俩盆里剩下的都给我。”
宁郡王又连扒拉了几口,“成交!”
净严和宁郡王一手交盆,一手交药,净严又手脚麻利地把埋头猛吃的钟安平怀里的盆抢了过来。 宁郡王生怕有诈,就着净严房里的水盆,倒上药粉,当场洗脸。 还好,那老贼没再耍诈。在脸上呆了十多天的乌龟终于洗掉了! 宁郡王泪流满面,最近连他父亲母亲都嫌弃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