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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片落叶(1 / 1)

这一天的到来,在季时秋预想之中。下山的后他有了贪念,一直在自欺欺人,也深悉对他的审判早晚会砸下来,但吴虞出现在红薯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惩罚来得比审判还要快。

  他没有触碰到她一滴泪,浑身却像要灼尽了。

  尤其是心脏。

  痛得难以言喻。

  他大步流星地将她拉回旅社,避免她再在老郑家的后田久待,被林姐瞧出更多不对劲。

  路上他眉心紧蹙,心绪翻涌,无法厘清思路。

  他不想被吴虞误解,但也不想博取她的怜悯与留念。

  进了卧房,季时秋立即关上门。他回过身,架住吴虞肩膀,迫使她冷静。

  “我……”刚要开口,女人已经吻上来。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季时秋反应不及,后倚到门板上。

  她的舌尖探进来,季时秋沉迷地吮了几下,与她的唇她的眼隔开间隙,试图出声。

  吴虞再次堵住,不让他说话,也告诉他回答。

  她勾缠着他脖子,像要吊在他身上。

  季时秋的眼瞳浓郁起来。他勒住吴虞后腰,将她托住,猛烈地吻她,从唇角吻到下颌,又埋入她颈侧,乱七八糟地扫荡。

  他们开始脱彼此的衣服,唇齿磕碰,房内的喘息声变大,晦暗而迷乱,布料窸窣摩擦。

  也许是真正坦诚,又或许时日无几,两人的情绪都带着登顶的激昂和触底的疯狂。

  吴虞很少会这样,没有谐谑,没有勾惹,一次次一遍遍,只入迷地叫喊一个人的名字,即使它本身虚假。

  等到房内静谧下来,窗外月已上行。

  它已经变幻形态,呈椭圆,似一粒孤单生长的金煌芒。

  季时秋安静地抱着吴虞,眯眼的样子像在打盹。

  吴虞凝视了他一会,捏捏他鼻头,借此打开他眼帘。

  她叫他:“小秋。”

  季时秋嗯了声。

  她声音古怪了点,有了罕见的小女孩的尖娇,变得像个真正的热恋期女友:“小~秋~”

  季时秋笑了,哎一声。

  他抚摸她的耳廓:“你不想问我什么?”

  吴虞说:“我知道。”

  季时秋唇角仍勾着:“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吴虞往他怀里偎了偎,找到更舒服的姿势,又抬眼盯住他:“你。”

  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她的眼睛只是冰冷的镜头?

  这一刻的季时秋诘问自己。

  初中时在班里,许多女生热衷聚在一起,讨论材质不知真假的晶石手串,并坚信它们各自拥有不同功效的能量磁场。

  那会儿的季时秋不作声,并自以为是地认定和坐实同龄异性的迷信。

  但现在,他信了。

  吴虞的双眼是最温厚的黑曜石,映照他,容纳他,也净化他。

  多日的跌宕得到平息。他贪得无厌,想听她实实在在说出来:“我?”

  “嗯。”

  “我什么样?”

  吴虞看着他想了会:“很帅,又很好。”

  最质朴的字眼,换来最纯粹的反应。季时秋露出幅度颇大的笑容:“这样么……”

  吴虞很肯定:“嗯,就是这样。”

  季时秋注视着她,笑着笑着,有点潸然。

  她的不好奇,不追究,太珍贵,是无与伦比的慰藉。

  被男生深挚的双眼看久了,吴虞也忍不住:“我呢。你怎么看我?”

  季时秋眨了眨,克制住鼻头的酸苦,还有点词穷:“……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什么?”

吴虞佯作不开心,捏拳抵一下他胸口,咬牙:“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

  季时秋忽而扬眉,坐起来,拖来床尾的长裤,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因为折下来太久,又被压过,叶片已经软皱了,嫩茎也纠缠为一团,有点儿难解。

  他坐那细致地整理起来,吴虞便也凑过去瞧。

  她发现他制作了一条红薯叶吊坠。

  她小时候也在家做过。

  母亲脾气古怪易怒,周遭没有同龄段的小女孩愿意跟她玩。夏末秋至,她就自娱自乐地坐在红薯地边,摘下薯叶一段接一段均匀掰开,有脉络衔连,细长的青茎不易断,变成纯天然的珠串。就像凤仙花汁能涂抹到指甲上作丹蔻,这些有光彩的植物几乎装点过每一个女孩的童年。

  为确保不弄断它们,季时秋极尽耐心地将经络分离,终于——他舒口气,将两段完好的“耳坠”摊放在手心。

  “你没有耳洞,”他看一眼吴虞耳垂,低头:“就是已经不太新鲜了。”

  吴虞却飞快拈过去,将它们一左一右别挂于耳上,还孩子气地甩了甩,任叶片刮动腮颊。

  她看不见自己,所以两边吊得不一般长。季时秋看笑,替她整理一下。

  “好看吗?”

吴虞问。

  季时秋目不转睛:“好看。”

  吴虞微眯起眼:“你怎么知道这个可以做耳环项链的?”

  季时秋愣了愣。

  吴虞语调威胁:“说,是不是还给别的女孩子做过?”

  季时秋无辜:“只给我妈妈做过,小的时候。”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她的好。

  他只知道——

  此生第二个让他下意识为之做番薯叶坠子的女孩,除了母亲,只有她。

  也只能如此了。

  季时秋面色微黯,他快速收住,但吴虞捕捉到了,她靠过去,按压住他手背,不再隐瞒自己的计划:“季时秋,今晚就跟我走。”

  季时秋吃惊地看向她。

  他唇角敛起一些,没有接话。

  吴虞一向直截了当:“我之前就在网上看过你的通告,今天去隔壁买烟,发现村里也贴了……”她避免自己陈述得过于残酷,适当留白:“所以……”

  所以她才那么急。

  “不能再拖了,今晚就走。”

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在这个局促的小村子,会有更多人看到那张通告,林姐,老郑……所有见到过季时秋面孔的人——

  吴虞不敢再往下想。

  她能保证自己不动摇,但情感与正义的秤杆在每个人心底都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

  她奋不顾身地倒向他,势必对他负责到底。

  是她把他拉下了山崖。

  她就要给他更多机会与光阴感受山海和真情。

  她自出生不受上帝眷顾,反正都要下地狱,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从小到大,堕落就是她的自救之道。她不在乎,也无所谓。

  季时秋是她第一个想救的人。如果不是这个秋天的偶遇,她一辈子也遇不上这样的人。

  他优秀,赤忱,清洁无瑕,本该通往明灿的山巅。就因为那点风暴,命运的岔道才会将他送来她身边。

  宿命若如此。

  她甘愿与他共沉沦。

  时间紧迫,吴虞不再多思,套好衣服下床,她面色冷静地收拾起行李,并问:“你当时没身份证,怎么从北边坐车来的?”

  季时秋看着她忙碌的纤瘦的身影,眉头紧皱,眼底震荡。

  吴虞见他不答话,回过头催促:“傻坐着干嘛,还不下床收拾东西?”

  季时秋面色倏而舒展,下床帮起忙来,也回答她方才的疑问:“离家之后,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国道边,拦了辆私家车,问他可不可以载我一程。那位叔叔人很好,说只收我一半高速费。”

  吴虞往行李袋里利索地揣东西:“好,我们也一直走,用一样的办法。”

  季时秋看她:“走这么匆忙,林姐不会觉得奇怪吗?”

  吴虞定住,沉默片晌:“就说我爸病危,赶回家见他最后一面。”

  季时秋忽然笑一下。

  吴虞瞥他:“笑什么?”

  季时秋说:“你编谎话的样子,挺……”

  “挺什么?”

  “挺可爱的。”

  吴虞踢了他一脚。

  季时秋没有躲,裤腿留上鞋印。

  他问:“我们去哪,你想好了么?”

  吴虞如实说:“没想好。还没来得及想,尽量出省吧,再找个跟绥秀差不多偏僻也漂亮的地方,有山的,”她已经在构想未来,并重复:“一定要有山。”

  季时秋为她勾一勾碎发,又梳理一下与发丝纠葛的红薯叶耳坠:“你不怕吗?”

  吴虞看回去:“怕什么?”

  季时秋说:“被抓了怎么办?”

  吴虞略略耸肩:“那就被抓么,监狱都好过我家。”

  她有着一股与小巧外形截然不同的,信念感和安全感:“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逃出来的,我们没区别。这次我带着你跑,你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不用一个人在外面坐那么久,还能带上你妈看另一座山的日出。你可以比较看看,跟涟山上的,有什么不一样。”

  她轻描淡写,季时秋的眼眶却微微湿润了。

  “应该没什么不一样吧。”

他说。

  吴虞不认同:“怎么可能?”

山有高地错落,风光自是不同。

  季时秋看着她:“但太阳只有这一个。”

  吴虞怔愣,不再言语。

  收拾得差不多了,吴虞打开手机瞄一眼,已经快八点。

  绥秀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据她这些天来的观察,九点半至十点离开应该是最为稳妥的时段。

  思及此,她不由长吁一气,也有种逃亡前的胸腔骤紧,她转头跟季时秋说:“我去洗个澡,然后你洗。洗完我们就走。”

  季时秋颔首:“好。”

  吴虞没有在莲蓬头下停太久,搓着湿漉的发尾出来,刚要督促季时秋接上,她目光顿住,动作戛止。

  房内那些本已拾掇妥当的物件,全都被归置回原貌。

  而季时秋坐在床尾,沉默着,似在等她。

  吴虞错愕地瞪向他。

  男生搁于腿面的双手慢慢曲握成拳。

  “你在干什么?”

吴虞一时无法消化和理解。

  他一下起立,迎头走来,站定了,厚重的身影覆住她。

  “吴虞。”

他叫她的名字:“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反悔了?”

吴虞隐隐感觉到什么:“不想跟我走了?”

  季时秋用力抿一下唇,侧过头,深吸气,最后再次目视她:

  “你洗澡的时候,我用你的手机,给警察发了举报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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