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已过半旬。
泉池上方,池光水雾。 灵株妙药,蕴吐菁华。 泉池畔,一少年赤着上半身,双拳正在不断的挥舞,轰击着面前的厚实石碑,直至拳骨碎裂,筋疲力竭方才顺势坐于池畔边。 舀一瓢泉水,洗尽一身垢浊,一张清瘦略显稚嫩的脸庞透过月光显露出来。 手上的伤口在池水的浇灌下已渐渐愈合,周身流动着细微的风旋。 短短数日,从弥留之际吊回一口气,再到现在的强健体魄,这口泉池对云生来说可谓是功不可没。 如今即便讣闻不在身边,他也能安之若素,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弱不胜衣迎风自倒了。 锤炼完筋骨,云生拿出一把刀口已经犯起卷刃的短匕,脸上不由泛起苦笑,将短匕放在光滑的池岩壁上不断打磨,片刻后终于显露锋芒。 随着一声噗咚! 携带好短匕的云生直接跃进泉池之中,现在的他即使身处幽暗也能目视,向池底深处游去,稍后拖着块有一人长的树皮浮出水面。 细看之下,这树皮表面布满青苔藤叶,斑驳龟裂犹如糙杂的死皮,内里却极其平整光滑,用手触之细腻如软丝绸缎。 在树皮四个边角,有着三个凿空的孔洞,剩下一个也刻满划痕。 几日以来,他除了不断熬炼筋骨,勤读诗书外,每至夜间都会琢刻这从那龙首老树上脱落的树皮。 奇怪的是这树皮异常硬质,数日时光云生用短匕反复凿砍也只打穿三洞而已。 夜寂寥寥,唯谷底寒风相伴。 良久,不知其时,只明皓月空首,云生手持短匕着重一击,一声清脆下,最后一角孔洞也已成型。 犯卷的刀口,满地的碎屑,以及四个口子的树皮板子这就是耗费他几夜精力的杰作,但对他来说,却很值得。 一夜无眠。 …… “清晨的光照难以触及谷底,鸟儿总是向往高空的景色。”云生此时在老树下默默静候,翘首以盼,喃喃自语,等待着那朵白花苞待放。 少顷,那白玉般的花苞渐渐地裂了开来;雪白的花瓣从中依次弹开,一位可人从中探出青颅,俏脸当空对下,好似在寻找重要的东西。 满脸倦意的少年与容光焕发的少女四目相对,无人言语,却都面露笑容。 龙首树冠木无风自起,满叶婆娑起舞,一道白衣自空而下,携漫天枝叶落于树底。 “这位姐姐,可否陪我看那日出云海?”
“小弟弟,我们在谷底可看不到日出,不如还是陪姐姐看繁星满月。”
少年兀自摇头,拉起少女的青葱细手,准备将她带到老树下,回头看了看少女,满脸茫然,也不挣扎,不像外面那些女子对自己这种行为感到羞愤。 老树的背面,一块树皮板子被两条青藤缠绕,悬于半空。 “秋千?”
少女不解,老树身上何时有了一架秋千。 回头望了望云生,却见他淡淡说道:“坐上去看看吧。”
少女闻言轻抬脚尖,整个人便凌空飞起,悬于半空,轻轻坐下,一股细腻光滑的触感传来。 老树仿佛感受到了少女的到来,青藤开始缓缓晃动起来,淡雅的衣裙,在空中轻轻的摇摆。 这秋千的板架属实有点大,足以容纳两人并排而坐,少女纤细的腰肢更显得秋千极为空荡。 她静静的坐在秋千上,手握青藤,看着云生抬头望向自己仿佛若有所思。 云生心想:如果讣闻在的话,应该又会狠狠揪着自己的耳朵。整个人瞬间不寒而栗,赶忙再多撇了几眼美景。 看着若仙姐朝自己招了招手,自身渐渐脱离地面朝上空飞去,不禁感慨道:“仙人风采,莫过于此。”
坐在少女身旁,此刻风景如画,伊人在侧,秋千上的可人很美,很美。 “云生,这秋千是为我做的?”
若仙圆润皎洁的双眸望着云生,轻起薄唇问道。
“若仙姐,再盯着我看,可就看不到日出啦。”云生避而不答。
少女脸上起了一抹红晕,抬了抬细嫩的手腕,青藤开始向上收拢,拖拽着秋千朝谷口升去。 藤条倒撑起两人,不断向上,两根青藤仿佛能无限延伸,顷刻间便到达谷顶,随后继续向天升去越过苍木林,直到能平视远方青山。 远方,平阔的荒野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透过云海喷薄而出,似血的光照铺散在两人身上,让少女本就绯红的脸庞愈显娇艳。 “以前总听老人家说,年轻时不去看那朝阳似火,看那日出云海。到老时总会感慨日薄西山咯!”偷看少女的某人静静说道。
看着奇景的少女没有说话,待那旭日升起半边轮廓,方才收回眼眸。 只见,她凌空一探,一只泛黄竹笛便现于手中,还顺道打了个转。 她轻启薄唇,吹奏起来,一时间笛音婉转悠扬,如一缕春风骀荡心田。 随着曲调的起伏,笛音时而柔靡时而清雅,不由让人心曲神怡,直至步入尾音突增一股凄唳之音,如泣如诉,让人为之轻怜痛惜,一曲终了……良久,云生方才缓过心神。 若仙喃喃道:“云生,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话语之中无不透露出希冀之意,他又怎会不知。 那曲尾音中包含的正是若仙被囚困于这月谷,痛失过去,不甘于此沉沦所发出的悲鸣之音。 “十地在大,也不会有我的容身处,若仙姐不想离开,我便不会离开。同样,若仙姐要走,我一样会想办法带你走。”
少年坚定的说道。
“你还是注意到了。”“这里似乎不能随意进出,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四周好像有东西在阻挡着我。”
若仙挥了挥手,一道白光隐现笼罩整个月谷。 “当你到达一定高度,很多事物便能一眼望知,你现在就能察觉已经是很不错了,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会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
少女继续说道:“虽然我并不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这道屏障应当是我所布置。”
云生脸色平淡,但心底却一阵翻江倒海,他之前已隐隐察觉到少女的记忆并不完整,只是她不说,他便不会去问。 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若仙姐为何会布下这道屏障,若仅仅只是为了阻隔凡人和恶兽大可不必。这月谷四周人迹罕至,且不说外面那层层围绕的苍木林,就算到了这里,一般人也根本不会下到这月谷来。 当然像他这样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自寻短见)。 既然不是为了阻隔凡人和恶兽,那么答案呼之欲出,这道屏障外面有未知的因素存在。 联想到之前若仙与讣闻的对话,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感觉还缺少一些东西。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 这时若仙问道:“云生你说外面是什么样的?我常看书上写道这世间说到吃食,珠翠之珍数不胜数,说奇花怪石那是应有尽有,天下奇景也不乏千山暮雪,万海流云。你有到过那些地方吗?真的会有人鲜衣怒马负剑在身,走遍整个十地,看那古今奇观吗? 看到少女被朝阳带起灼热的眼眸,云生想了想,说:“会有的,若是以后有一天,若仙姐想出去了,我便陪你去看那千山暮雪,万海流云。”
若仙回眸一笑却不言语,好似看到云生,就已抵过了那千山万水。 看着少女无忧的眼眉,他终是没有说出来,世间有哪个少年不想手牵骏马,带着佳人,茸染一头白发,游历江湖十方。 十地辽远广阔,自当有天下奇景。 可他只是个小卒子,走不了那么远,没有骏马,也没有白发,为了在这人命不如草的世界苟活,曾经的他就已倾尽所有。 常言道:少年忧愁布满整个白头。 …… 窑都到梧桐镇的路上。 一列商队缓缓行驰,整个车队氛围略显沉重,仔细看去,商队的护卫几乎人人都带有伤痕。 商队中心是一列稍显破损的马车,但整体并无大碍。 一骑疾驰,快速赶往马车,停在帷裳旁。是一个年轻的护卫,脸上布满尘埃,虽有些狼狈却并无伤势。向车内说道:“老爷,货物受损并不严重,只是有几个兄弟可能下半辈子得在床上过了。”
车内响起一道低沉的叹息声,随后传来一声“无妨,只要这批货无恙,即使他们都瘫了,我乌祎也能保证让弟兄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护卫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车内那位,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他也只是为弟兄们要个话。 这一路上恶兽肆行,他们这些凡夫只不过负责拖送货物,凑个添头,至于护航之责到底还是仰仗家主的神通。 车上的帷裳被揭起,一位面带倦色,双眼布满血丝的中年男子看向窗外。 “到梧桐还得几时。”
中年人问道。
“以目前的行进速度,日落时便能到。”中年人看着梧桐镇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嘴中好似在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本是身处壮年的他,却早已满头白发。 他的生命就像经营了一辈子的商队,快速的驶向黄昏…… 月谷,一块受尽风雨吹拂却昂然不倒的破旧石碑前,一少年驻足。 云生轻抚着布满青苔的石碑,看向月谷幽邃的深处。 “若仙姐,回去吧。接下来该我自己走了。”
“不再等上几日?”
“不等了,我虽不清楚自个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我状态是最好的,再过几天可就不知道会不会怕死了。”
“我还要带你去走遍那十地,看那千山万水,若是永远缩在这里,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讣闻那家伙又不知道跑去哪了,若仙姐你看到它帮我带句话,要是我能活着回来,再带他去看‘风景’。”
“走了。”
看着少年独自前行,少女的心不知为何,微微颤动,明明不过相识几天,却为何一想到他此去可能从此不再回返,心中满是忧愁。 可这种颤动也仅持续一息便重新平复,她目光变得深邃可怕,转身凝视老树,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状但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感叹。 “只可惜,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更不提心法绝学,云生……此去你只能依靠自身,切要万般留意。”
云生越过屏障,看到了讣闻从不让他来过的地界。 回头看着佳人模糊的身影,云生喊道:“放心吧,若仙姐,有你的一对‘太平’,我定会无事的。”
被屏障隔绝的少女听不仔细,只闻太平二字,稍稍安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