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历中兴二十一年,乾阳西南军元帅覃苏以讨逆之名,挥军伐辽。血战两日连破辽国贺州三城,烧杀劫掠后退回雄盘江要塞。待援兵赶到,贺州几城已是一片火海,无数难民向临近州府迁移,三方又一次坐到谈判桌前。
平州城距贺州最近,下辖平冈、固川、平凉三县。连日来,从贺州逃难而至的流民沿官道拉起长龙,望不到边。 此刻平岗县外四十余里的山林处,耶律玄坐在石头上,目眺远方。历欢手上的山鸡在柴火的炙烤下,表皮渐成金黄色,斜瞅一眼旁边盯着烤鸡一脸猪哥样的贺烈,心中一阵鄙夷。 进入辽国境内,耶律玄领着二人绕过城镇,一路尽走山野荒村,心中对雄州暗桩被拔一事,始终抱有疑虑。没弄清楚前,断不会再联络连伯交待的其他边境暗桩。十来年都等了,晚几个月回京也不在乎,因此三人一路穿山越岭,消息闭塞,还不知道乾阳已经对辽国用兵。 林中草木声响,三人立时起身望去,一手持柴刀,身背竹筐的少年走了出来,粗布衣裤上打了不少补丁,双眼死盯着历欢架在柴火上的烤鸡。三人瞧这山野少年,皆是放松下来,耶律玄心有所思,懒得搭理,返身坐回石头上。 贺烈问道 “小兄弟,有何事?”少年不说话,依旧盯着烤鸡,贺烈和善笑道 “饿了吧,过来坐下,一会儿就好,我三弟这手艺可是一绝” 少年许是有些紧张,拳头紧了紧,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们这山鸡哪来的?”
“当然是林中捉的,难不成还是它自己跑到火堆上?来,过来坐” 贺烈继续招呼,少年后退一步,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往胸前一横,咬牙道 “这只山鸡是我的” 贺烈闻言一愣,啥意思?打劫烤鸡? 历欢抬眼一瞅,玩味道 “这劫道儿的无本生意三爷做得多,有道是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今儿个涨了见识,不过打劫只烤鸡,你也忒寒碜三爷了。小兄弟,你倒说说,这山鸡怎么地就成你的了?别告诉我这山是你家的,树是你栽的,路也是你开的。整点新鲜活儿让三爷听听” 这些日子三人尽是往荒山野岭钻,历欢憋闷坏了,眼瞅来个野小子,玩性顿起,想逗逗闷子。 少年听历欢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没明白几个字,眼前又是三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生面孔,心里紧张,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今早我上山采药,在山坳里布了几个兽夹,刚才我回来时,其中一个已经弹开,上面有血,旁边还有羽毛” 说罢摊开攥着的左手,手掌上几根带血羽毛,历欢瞧了一眼心里便明白了,瞪向一旁正讪笑的贺烈。王八蛋,平日里满嘴圣人云,为图偷懒也干这拿人财物的勾当,这会儿被一小屁孩上门捉赃,老脸往哪搁 “咳咳...那什么,小兄弟,就算如你所说,也不能认定是你的。这样,拔下的毛在那边树下,要不你再给它弄上去,若是真缺了你手上那几根,我们就相信这鸡是你的,如何?”
呃...这也行?贺烈对历欢又是一番钦佩,还得是老三。 少年显然没见过这般耍无赖的,一时间进退两难,历欢瞧得少年窘样,脸上笑意渐浓。 耶律玄回过头,打量起眼前骨瘦如柴的少年,见其呼吸急促,柴刀紧握,便想阻止自己兄弟胡闹。走过几步,笑容和善 “小兄弟,这山鸡便当是我们给你买下” 从怀中掏出一粒金豆子递过来,少年看了一眼,不知眼前这金黄之物价值几何,又盯向火堆上滋滋作响的烤鸡 “我要我的山鸡” “小兄弟,拿着这个,可以买几百只山鸡” 少年倔强 “不,我只要我的山鸡” 耶律玄见少年驴犟,收回金豆子 “老三,把烤鸡还给这位小兄弟” “好勒” 作势将烤鸡递出,刚拿起却是手滑,烤鸡掉落火堆,历欢左手推出暗劲,顿时火焰大作,瞬间便把烤鸡吞入其中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耶律玄摇摇头,无语。谁知少年竟朝火堆冲去,不管不顾,用柴刀拼命往外扒拉,头发眉毛被烧着不少,倒把历欢吓一跳,急忙提住少年后领往一旁抛去 “你不要命了” 少年摔落泥地,又翻爬起来还要冲向火堆。贺烈往前迈步挡住,少年挥动手中柴刀,大叫着乱砍一通。贺烈怕少年伤着,出手将他钳住。 少年被提在半空,拳打脚踢也不能挣脱分毫,眼看火势渐大,抢救无望,整个人泄气一般消停了,随即眼眶泛红,哭出声来。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这场面怎么看都像三个大人欺负人家一小孩,抢东西完了还打人。历欢轻咳 “差不多得了,我大哥都说给你买,你偏不干。一只烤鸡你至于吗?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少年闻言,哭得更惨 “这山鸡是给我爹补身子的” 一句话没说完,又嚎哭起来。历欢不理二人瞪过的白眼,摸摸鼻头,妈的,真让三爷说中了? 耶律玄扶起少年 “小兄弟,你爹怎么了?和我们说说,或许能帮上忙” 许是听到眼前之人能帮自己,少年渐收情绪抽泣道 “半年前秋收,我爹为给我攒钱请先生,没日没夜给屈老爷家收庄稼,回来就病倒了。这半年,郎中来了几个,都没见好,上月来的郎中说我爹这病没得治,只有等死” 说罢又哭起来,片刻 “我爹病床前离不开人,我难得进山一次给爹采药,就请村里王大叔教我做了几个兽夹,想着抓些山鸡给爹补身子” 完了,合着人家孩子一片孝心,就让你三个给糟蹋掉。耶律玄瞪向历欢,刚才你还说人家死了爹,难怪哭得这么厉害。 无意中沾上这事,心中有愧,耶律玄对少年说 “小兄弟,我略通医术,能不能带我去你家,给你爹瞧瞧” 少年闻言大喜 “真的吗?”
“能否医治,还得瞧过才知道” 少年已是激动得无法言语,忙用袖口抹去眼泪,正要带路 “小兄弟稍待片刻” 说罢看向历欢 “贺老二,走,跟三爷去弄点野味” “啊?”
“啊什么,都是你干的蠢事” 贺烈心思不及历欢活泛,这才反应过来,挠着头随历欢去了。不肖半个时辰,满载而归,两只手上山鸡、野兔、狸子,估计这片山头被祸害得够呛。少年见二人离去不多时,便捕得如此多野味,目露崇拜,当即转身,领着几人朝山下跑去。 翻过一座山头,远远瞧见山脚处的村落。少年名叫谢平安,年十岁,如多数百姓一般,不求子孙能玉堂金马,扬名立万,只愿一辈子平平安安。 少年口中的杨柳村就在眼前,耶律玄和历欢对视一眼,一路行来,谢平安奔跑跳跃,虽然瘦小,但体力和敏捷矫健,不似寻常少年。 进得村头,一颗大柳树迎风飘絮,难怪叫杨柳村。几人的到来,引得一些村民驻足,谢平安顾不得跟乡亲们打招呼,带着三人直奔家去。 村西头角落,两间茅草房,竹子圈起的篱笆便是院落 “爹,我回来了,请了郎中来给您瞧病” 谢平安喊着一路小跑进屋,来到床边,拿起豁口的土碗,盛上半碗水,扶起榻上的老爹。谢凡许是渴得厉害,一口喝完碗里的水,顺过气才缓缓说道 “混小子,咱家哪还有钱请郎中,你别让人家白跑” 话音无力,一句话说完又喘上了,边喘边看向进来的三人。久病眼花,盯了半天才将来人看仔细。三人进屋后打量一圈,没费啥功夫便将目光移向床榻,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穷,家徒四壁。 躺卧在榻上的汉子形如枯槁,面黄肌瘦,混浊的双眼正看向他三人,有些拘谨,抬手搭住谢平安,费力想坐起来。耶律玄向前两步 “老哥且躺下,不必客气” 谢凡也不强撑,躺下后长呼一口气,略带歉意说道 “我家这小子不懂事,劳烦三位先生白跑一趟,我们,我们付不起诊金,几位请回吧” “老哥多虑,我们本是路过,与平安有缘,在下颇通医理,便顺道来瞧瞧老哥,诊金之类莫要担忧” 谢凡闻言,眉头稍展 “这怎么好意思” 耶律玄微笑 “老哥且安心” 说罢坐在榻前,抬手搭脉。谢平安立在一旁,双手紧捏衣角,见耶律玄眉头渐收,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半晌,耶律玄起身 “老哥,冒犯了” 双手虚提,探向谢凡身上几处大穴,一番掐按后,坐回榻前,食指轻敲床沿,沉吟少倾,抬头对历欢说 “三弟,你们去弄点吃的” 眼瞟谢平安,历欢会意,拉过少年说道 “小家伙,三爷对你家可不熟悉,过来搭把手” “我爹,这...” 历欢打断 “治病救人哪这么容易,走” 拉起谢平安走开了,待几人出去,院落里响起忙碌动静,耶律玄才开口 “老哥这病是由内伤引起,应是与人打斗落下的病根,来时小平安未向我们提及,老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凡叹气道 “先生高明,我这病确是让人给打的,孩子还小,没让他知道” 谢凡有气无力将事情娓娓道来 小平安的娘熬不住山沟里穷苦,早年间便跟外乡来的货郎跑了,父子俩相依为命多年。自家的田地典给了县里的屈老爷家,就靠着给大户人家春耕秋收艰难度日。眼瞅儿子年岁渐长,谢凡这当爹的不想儿子跟自己一般窝囊,就想攒些钱,送小平安去县学里,习些识文断字的本事。 山野乡民没其他路子,只能是在农活上多作辛劳,多领些工钱。于是在年前秋收时,谢凡拼了命没日没夜的干,秋收结束,眼看儿子上学的钱有了着落,心中高兴。没曾想高兴劲还没过,就被屈府的管家扣掉一半工钱,事关儿子前途,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壮起胆子跑去屈府讨要,话没说几句,就被屈府管家支使几个家丁,把自己打个半死扔在胡同巷里。 状告无门,又讨不回工钱,心念俱灰之下,回来没多久便倒了。怕儿子冲动,没敢说真话,只推说是辛劳过度。不想这一病就没能再起来,几个月每日提心吊胆,就怕自己哪一天撑不住,家里的半大小子该如何是好,可自己的病又一直拖累儿子,可谓是横竖都难。 一番话语,让耶律玄这位皇子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一路逃来,多藏于市井中,眼见乾阳百姓尚能顾及温饱,怎刚到自家地盘,就遇上这等穷困饥苦的事情,回想起进村时所见荒凉,耶律玄怔怔出神。 “先生,我这病还有得治吗?”
请过不少郎中,本已不报希望,见耶律玄几下便瞧出自己病因,不禁又生出几分期许。能活谁想死,更何况还有牵挂 “老哥且安心,我尽力一试” 话音刚落,谢平安跑进来,饭菜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