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三个黑衣劲装青年走在林间,几人精气内敛,步伐有力,常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习武世家的好后生。只是带头那个身材太过壮士,一身衣服跟借来的一样,极不合体。三人一路走一路聊,多是带头那个发问,第二个回答,第三人怒骂。
“大哥,这次你一走,和小公主的婚约咋办?”“大哥,你给我们说说,在乾阳这么些年,跟小公主相处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恩爱,羡煞旁人?”
耶律玄一个头两个大,干咳 “还好,还好” 恩爱?怕得要死好不好 “贺老二,你他娘一路上尽问这些儿女之事干嘛?人家两口子的事和你说得着吗?”
历欢相当无语,贺烈这种武痴加白痴,问起儿女情长那一脸的死表情,看着就掉鸡皮疙瘩。更无语的还有耶律玄,那些刻意不去想的画面,全被贺烈言语间给带出来。饶是耶律玄忍耐力再好,也开始架不住,有拍死贺烈的冲动。 贺烈正色道 “老三,这你就不懂了,圣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人还云,不耻下问,方为贤士。我向大哥请教,你不懂就别打岔” 历欢一听这话不干了 “我不懂?呵,笑话。你去云州城打听打听,哪间楼子不知道历家两位爷乃是欢场好手?”
“拉倒吧,还吹牛呢。你们家就剩你一个,哪来的两位爷?”
历欢竖起大拇指 “我跟我爹” “咳咳...” 耶律玄又是一阵咳嗽 “老三,你别理老二,我看这傻小子八成是怀春了” “我瞧着也像,在雄州城提到陈小姐他便是支支吾吾。嘿,我说贺老二,你到底认不认得路,这他妈都走两天了” “快了,快了,错不了” 贺烈不再纠缠,当先跑去 “到了,到了,前面山下有一渔村,此处肯定没有守军,我们可以从这里渡江” 贺烈看向身后二人,一脸高兴。三人当即脚下使力朝渔村掠去,分散在四周一番查探,确认此处确无士兵把守。便在江边寻出一条渔船,正待渡江,远处渔村跑来一人,不似渔民打扮,边跑边喊 “贺少爷,贺少爷留步” 贺烈仔细一看,高兴起来,待来人走近,贺烈上前手握来人肩膀,激动道 “小常,怎么是你” 来人被贺烈捏得生疼,喘着气说道 “贺少爷,小的总算等到你了” 当下便把详情说明,来人本是孤儿,被雄州刺史陈承济收养在刺史府,赐名小常。比陈承济的女儿,陈婷瑶小上几岁,自幼便得小姐如弟弟般照料,未视作府中下人,深得陈婷瑶信任,年节之日替其送信出城,来寻贺烈。苦寻不到,想起曾经与贺烈聊起过自己的家乡,如贺烈归辽,或许会经过。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三人在山谷中辽伤耽误了时日,却是让小常等到了。 小常掏出信件递给贺烈,贺烈欣喜,连忙接过。入手又觉有千斤重,片刻后把头埋下,一封信紧攥在手中。 历欢在一旁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一把夺过信件 “多大点事,三爷先帮你过过眼” 说着拆开 “烈郎!去你娘的,咋不叫猎狗,牙都给三爷酸掉” “老三” 耶律玄呵斥住历欢,又朝埋头的贺烈噜噜嘴 “喏,还是你自己看” 把信递给贺烈 “老三,帮我撕了” “啥玩意儿?”
历欢一愣,贺烈又重复一遍 “帮我撕了” 埋着的头,大滴泪珠滚落 小常见状急了 “别撕!贺少爷,小姐说,女儿家不懂何为国仇,何为门第。只懂心之所属,若贺少爷还是想不明白,三年后,她便嫁与覃家。”
“少爷,您可不能糊涂啊,小姐跟覃公子已定婚约,待三年守孝期满,就晚了” 贺烈声音颤抖 “我就是个弃儿,哪里能受她这般偏爱。何况国仇当前,我...我又能如何?”
片刻长叹 “便当是我负了她” 耶律玄把信装在贺烈怀里,对历欢使眼色 “二弟,我跟老三在前面等你,不急” 说完和历欢朝江边走去,贺烈呆立原地,良久似下了决心一般,从怀中掏出信件看起来 “大哥,那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啥意思?”
耶律玄一愣,猜想定是方才信上所言,摇头指指历欢,历欢轻笑 “你们肚子里有墨水的就是矫情,直接说老娘干啥都在想你不就结了,搞不懂” 稍顿又说 “没想到,贺老二真跟陈小姐有一腿” 耶律玄摇头一乐,笑骂 “老三,你这嘴是真损,花前月下的美好,到你这全变味” 历欢笑道 “大哥,你说他俩这是闹哪出,再怎么看,贺老二也不像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耶律玄轻叹 “二弟心思单纯,虽被家族除名,但骨子里还把自己当作东府军的人,当下两国交恶,一个是乾阳刺史的女儿,一个是东府军元帅之子,这道坎,老二很难迈过去。再加上陈小姐家世显赫,老二却是家族弃子,这般种种,横在二人中间” 历欢不能理解,激动道 “大哥,你把我绕晕了。既然被家族除名,何来东府军公子爷一说?再说了,纵使两国交战又如何?你这当皇子的还没怎么地呢,乾阳公主不也照睡,他一小虾米操那心干啥?”
“老三,你” 耶律玄被历欢说得无语 “要我说,他贺老二要是有种,现在就回雄州,抢了陈小姐,咱们一起回大辽,从此神仙眷侣,狗屁家国大事,自有旁人操心” 是啊,多少人想从此神仙眷侣,耶律玄被历欢说中心事,看向江面不再言语。那几月逃亡朝夕相伴,不似乾阳宫内,他又何尝没有过这等念头。 良久回过头看向贺烈那边,缓缓道 “她心中所想,又怎得知” 历欢见耶律玄言语惆怅,以为是在说陈小姐,冲着走近的贺烈喊道 “贺老二,走,三爷和大哥陪你杀回去,先抢了二嫂,再去乾阳帝都把大嫂抢上,咱们一起回大辽。大丈夫敢爱敢为,哪容她如何想” 贺烈不言语,只顾低头搬动渔船,耶律玄轻叹一声,往乾阳帝都方向看去,半晌说道 “走吧,回大辽” 历欢瞧二人模样,只觉心中堵得慌 “得,算三爷瞎操心,真他娘心累” 乾阳帝都金陵,皇城西北角,小公主姬慕柔一袭宫装。娇美的面容上略显憔悴,眉宇间似有些许愁雾挥之不去,不复经年欢脱任性。走下步撵,向贴身侍女交待两句,便独自走进竹林中。 这片深邃竹林是多年前,乾阳上代几大圣手联手布下奇门大阵后才种上的,无论外间如何炎热,走在里面均会感到阵阵阴冷。穿过竹林,姬慕柔微喘,看向眼前熟悉的门楼,恍然发觉,这近些年每日必来之地,自己竟已有数月未来。似乎那人走了,此处便也找不到再来的理由。略整思绪,撩过鬓髻旁一丝散发,向门楼里柔声道 “幕柔给老祖宗请安” 声音轻柔,略带鼻音,端是空灵好听 “小丫头今日怎的如此有礼数?老头子还是习惯你直接踢门硬闯,进来吧” 一道慈蔼调笑声传来,门楼内正殿大门打开,多年未变的一袭银衫。姬瀚儒看着从门楼处走来的曾孙女,眉角不禁往上一提,瞬间又恢复慈祥眉目。 “丫头,回来许久,今日总算是想起了老头子” 走进大殿 “那小王八蛋没让你受委屈吧” 说罢自顾念叨起来,尽是些埋怨耶律玄的言语,姬慕柔立在一旁,也不插话。姬瀚儒念叨半晌,斜眼瞅了瞅一旁埋头的小公主,才正色道 “丫头,可是遇上难事了?”
姬慕柔眉头微皱,犹豫半晌 “前日四哥还朝,向父皇复命,末了来看我时,说了些他的事” 略作停顿,脸上闪过一丝焦虑 “自雄州城外后,四哥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只说他伤势严重,这...” 说到此处,似不知如何开口。老头挑着眉看向小公主,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样子。姬慕柔瞧得老头神态,脸上一阵发烫,神色微窘,娇怒道 “老祖宗,你倒时说话啊” 老头故作疑惑 “说?说什么” “老祖宗!”
姬慕柔一跺脚 “哦,说,我说,说你打小欺负他,此刻又担心上了,这是为何?”
被说中心事,想辩解又不知如何开口,姬慕柔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姬瀚儒一声大笑 “放心吧,那小崽子好得很,死不了” 小公主闻言,眉头舒展,转瞬又想到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一时间脸上表情似欢喜,似恼怒,颇为好笑。又赶紧替自己解围,恭维起姬瀚儒 “老祖宗学究天人,远隔千里也能知他生死,真厉害” 老头故意调侃 “我不但知道他没死,还知道他必定日夜都在想这些年被你欺负的日子” 听到耶律玄平安,心中忧虑顿减,此刻又听姬瀚儒言语,姬慕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粉拳轻挥 “我只恨这些年没打死他,这白眼狼竟拿着我的金豆子去逛青楼,再逮住他,我..我” 说罢用力跺了几下地板,发泄心中怒火 “哎哟,小祖宗,你才是祖宗,悠着点,别把肚子跺出个好歹” 老头急道,姬慕柔闻言,如受惊般缩回双手轻抚小腹,一脸心虚看向姬瀚儒 “老祖宗,您知道了” 老头摇摇头 “你一进门便知道了,只怕这宫里能看出来的,不止老头一个” “丫头,你意如何?”
老头看着眼前曾孙,娇美面容上带着倔强,又问 “你不恨他?”
小公主思量片刻,微微一笑 “请老祖宗帮帮幕柔” “你可知此事会让你陷于何地?所谓的皇家威严,你父皇的宠爱,母妃家族的地位,诸般种种,你可想清楚了?”
姬瀚儒娓娓道来,却见姬慕柔脸上倔强未减分毫,又欠身重复道 “还请老祖宗帮帮幕柔” 姬瀚儒微笑点头 “这份不计后果,倒有几分老头子年轻时的模样” 片刻又说 “罢了,不嫌老头子这里憋闷,便挑两名得力之人,把西面偏殿打扫出来,住下吧” 说完转过身走向内殿,又自顾念叨起来 “小王八蛋,尽让老头子给你擦屁股” 看着窗外夜色,这思过殿的冬夜似比皇城别处更加清冷,寂静,针尖落地可闻,与那片幽谷倒有几分相似。想到在幽谷中发生的种种,姬慕柔脸颊发烫,抬手轻抚小腹。 “公主还是少立这寒风处,当心身子” 贴身侍女斐茗给姬慕柔披上狐裘,紧了紧颈带,回头看着偏殿内的一桌一椅,姬慕柔嘴角微笑,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身旁侍女述说 “他平日便是在案桌前习经学道,坐在椅子上可没少挨我的金豆子” “扑哧...” 斐茗轻笑出声,又赶紧伸手把嘴捂住,见公主并未搭理自己,只顾自言 “以为躲到老祖宗这里,我便找他不着” 踱步到案桌旁,姬慕柔抚过高凳上摆放的青铜鱼缸 “那年我一时玩兴,害他误吞下老祖宗的阴阳鱼,险些丧命,只怕他心里是恨极了我” 斐茗听得迷糊,问道 “公主是在说驸马爷?好好的,怎么险些丧命呢?”
姬慕柔回头看着身旁亦仆亦友的侍女,轻叹 “驸马?他心底想来是极不愿承认的。他未离开时,我又何尝愿意承认?”
又叹 “世事弄人,终还是后知后觉,待得看清本心,却已是覆水难收,相见只在梦里。无怪前人总说,情之一字,最是费煞心神” 斐茗看着眼前主子,恍然发现自公主回宫后,便不似之前跳脱刁蛮,每每独自凝神,提起那位出逃的驸马,也是时而焦虑,时而窃笑。 “斐茗,你说他回去之后,会不会想起我” 不待斐茗回答 “若是前些年待他好一些,会不会就...” “公主安心,您与驸马爷还有婚约” 长叹一声 “估计只有你还认为那婚约有用,更何况,只怕他躲都躲不及” 姬慕柔踱回窗前,瞧着清冷月色,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