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慎一行从另外的城门先行进了城。 傅温迅速去公主府门前问了话,转身禀了秦慎。 “公子,公主还没到呢。但门房半个时辰前就得了消息,说公主一个时辰内必就到了。”
从眼下算来,公主的车驾应该近到城门外不远处了。 不管怎样,至消息来时,公主都还是安稳的,没有出现有人行刺之事。 秦慎稍稍松了口气,傅温便小声问了一句。 “那公子还出城去接公主吗?”
秦慎向城门方向看了一眼。 “去。”
傅温闻言不禁暗道,公子对公主真是太上心了,似乎比从前在青州的时候,还要上心得多。 但这么多人护卫公主,且都要到了城门前,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傅温并不敢说这话,仍还是跟在秦慎身后去了。 他们一行刚出了城没多远,就遥遥看见公主的车驾自东面的路上而来。 遥遥看到了公主的车驾,傅温终于见公子脸色缓和了不少,还道了一句。 “瞧着人手不少。”
说完,正欲打马过去,只见那公主的车队不知怎么停了下来。 他们远处,隔着树林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呼喊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公主遇刺了!护驾!护驾!”
傅温心下腾的一跳,不禁就想到,公子来之前的语言。 可这呼声的话语却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这些日子以来,公主遭遇刺客,都已“有刺客”为号,但这次,缘何开口便是“公主遇刺了”。 这意思是?! 傅温眼皮一跳,不妙之感升腾而上,就在他思量的瞬间,只见公子的黑马腾空跃了出去,直奔公主车驾而去。 日头西斜下去,在群山之间隐隐藏藏,半昏半明的光线令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秦慎只觉胯下西域马前所未有地慢,他不禁反复打马催促,马儿吃痛飞奔,可距离那公主的车驾还是这么远。 秦慎心急难耐,周遭的喊声更大了,但这些喊声杂乱的令人清不清楚。 只是在他终于一跃到达了,公主车驾前时,听见有人高呼了一声。 “大将军来了!”
众人立刻让开了道路,秦慎的马直直冲到了公主的马车前。 公主的马车前混乱不堪,贺雷亲自将一个半死不活的刺客紧紧缚住压在了身下。 但是地面上,有一滩不明的鲜血,他没看到小姑娘的人,只看到血泊旁边,一群人焦急将谁团团围了起来。 他拨开挡道的人走了过去,目之所及,魏游跪在地上托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脸色煞白,明黄色的衣衫半边沾满了血,她在看到他时,没了血色的唇颤了一颤,好像要说什么,但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忽然闭起了眼。 “恬恬?!”
* 公主遇刺,受了重伤。 刺客一刀砍在了公主的右肩上,再向里一点,就砍到了脖颈。 幸而彼时被随车的小厮常子一撞,错了位,才没有伤及要害。 但公主的右肩还是被割开了一道长伤,几乎露出了肩骨,只几息的工夫就浑身浸透了血,人在血泊里昏迷了过去。 公主府。 大夫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 “止血了,公主的血止住了!”
公主寝殿外的众人都大松了口气。 孙文敬念了佛,“阿弥陀佛,佛祖一定保佑殿下无恙!”
他也顾不得旁边是道门的张守元了,连着求了佛祖好几句。 张守元并不在意,问了大夫几句,“没伤及要害,止了血,公主可醒了?”
大夫却摇头。 何老先生问,“是不是流血太多,公主仍在昏迷?”
大夫说是,“谁人流了那么多血,一时都醒不过来,最早也得明日早间了。诸位倒也不必太担心,晚间老夫会守着公主,诸位让公主安生歇息,明早再来不迟。”
众人都点头,又问了几句纷纷离开了。 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子,也不好进殿伺候在公主身侧。 唯有张守元没有立刻离开,待人都走了,招来刚从里面出来的小丫鬟问了一句。 “大将军他......尚在殿内?”
小丫鬟应是,“大将军将公主殿下抱回来之后,就一直留在公主身边。”
照理他也不该近身留下,毕竟这伤是伤在了肩头,大夫必要褪衣看伤的。 但张守元只沉默地向殿内多看了几息,未留下什么言语,就离开了。 ...... 公主殿内,浓郁的药味短暂地压住散布开来的血腥之气,充斥在殿内每个角落。 秦慎就坐在小姑娘床边,看见她的小脸血色退尽,浓郁的羽睫此刻安静地扑在眼下,红润的双唇此时白到近乎透明,呼吸轻得人好像不在此间一样。 大夫看过伤下去净手,让天冬苏叶他们,替公主换件干净衣裳。 秦慎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小姑娘,此刻察觉到两个丫鬟的目光,才缓慢起了身。 天冬要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刚要替她换衣,略一处梦,紧闭着眼睛的小姑娘,一双细眉就瞬间皱了起来。 “是疼了吗?”
秦慎当即停下了脚步。 但小姑娘没有回应,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指尖轻轻动了几下。 秦慎顾不得许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冰凉凉,秦慎掌心滚烫,她就像是落在他手心的碎冰。 秦慎心下一颤,但他略略暖住了她的手,那紧紧皱起的一双细眉,就慢慢地舒展了下来。 秦慎心下软的不行。 “好了好了,让天冬苏叶替你换了衣裳就好了。”
小姑娘闭着眼睛无有回应,秦慎示意两个丫鬟继续换衣裳,自己这才慢慢放下她的手,暂时离开了寝殿。 气死风灯在廊下轻微摇晃,光亮打在人脚下,比月光更加惨白。 魏游和贺雷来回了他,不出所料,刺杀公主的刺客,是朝廷西厂派来的人,而西厂的新任提督,正是之前在徐州搜捕白琛、月影的大太监黄显。 黄显是皇帝赵寅最得力的奴才之一,专门替赵寅办见不得光的隐私之事,眼下朝廷对肃正军久剿不灭,心里慌至极点,便让执掌西厂的太监,来来回回派人刺杀。 终于,这一次让他们得了手。 秦慎回想起见到公主马车前满地血污时的情形。 这场景只要在他脑海中闪过一边,他心上就是一阵绞痛。 对于刺客的处置,他不需要再多吩咐了。 他只是看了看守在公主身边的魏游和贺雷。 那两人知晓此番公主遇刺受伤,他们是大罪大过,也已经想到了,公子是绝不会轻饶的。 两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半晌,听见公子忽的开了口。 “好了,下去吧。”
两人一怔,公子不罚他们了吗? 两人都向秦慎看了过去,但秦慎只是转了身,在苏叶开门从殿内出来时,回了殿内。 罚有什么用呢? 皇帝赵寅对于被他颠倒黑白杀死的先太子的遗孤,只比眼中钉肉中刺,都还令他坐立难安。 今日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在赵寅眼中根本就是没有办成事。 他要的不是她受伤,是她死! 罚了魏游贺雷,又有谁来继续保护公主?谁能在赵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恨意里,保证公主的安危?! 丫鬟们都自殿内退了下去,大殿空着,只剩下门前的他,静静看着帐内紧闭双眼的人。 她何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对她来说该有多疼? 还不如这伤他替她来受好了,至少他皮糙肉厚。 可他就算能替她受伤,他还能替她来当这个太子遗孤吗? 只要赵寅一日不倒一日不死,她这个太子遗孤就一日得不到安生。 这样的事情还会层出不穷。 可除了肃正军早日北上攻下皇城,还能怎么办? 最令人沮丧的就是,遍寻天下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秦慎轻步回到了她床边。 小姑娘仍气息微弱地闭着眼睛,他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凉凉的,幸好没有烧起来。 只是他掌心落在她额头上,小姑娘眼皮便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就像方才他握住她的手时,她的一点点回应一样。 秦慎越发柔软了目光,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额头。 她的皮肤很细,尤其微凉的时候,如同比绝佳的羊脂玉还要细腻似得。 殿内药香飘飞,再无旁人。 只剩下两人,一个躺在帐中,一个坐在床边。 偌大的寝殿,两人距离被衬得极近,秦慎不住低下了头。 她微弱的呼吸终于在他耳边清晰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知道。 但秦慎却察觉到她的每一次呼吸,摩挲在她额间的指腹能捕捉得到她细微的脉搏。 他垂下了头,与她呼吸交错,与她脉搏互闻。 一个温热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温暖、柔软而绵长。 秦慎闭起了眼睛。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喜欢一个小姑娘,至此。 只是她,还不知道。 但没关系,长夜很慢,他会一直一直会守着她,直到天明。 * 翌日秦恬微微转醒,两个丫鬟就急急忙忙将大夫叫了过来。 大夫为秦恬诊了脉,长出一气,“公主总算无虞了,接下来便是仔细养伤了。”
秦恬问了两句自己的伤势,多谢了大夫诊治。 待大夫下去,看到两眼乌青的天冬、苏叶,道,“我昏迷了一夜,你们昨晚都累坏了吧,快些去歇歇吧。”
天冬听见这话眼眶一红,“公主要把奴婢吓死了,得眼见着公主转好,奴婢们才敢歇息。”
苏叶也抹了抹眼角。 “公主怎地还为我们担心?我们不累,倒是......” “倒是什么?”
秦恬问了一句。 苏叶和天冬都向她看了过来。 “倒是公子在此守了公主一整夜。”
昏迷时的事情,秦恬自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眼下听见天冬和苏叶的话,恍惚想起来,她闭气眼睛之前,看到了突然赶回来的那个人。 秦恬愣了一下。 “大哥......守了我一整夜吗?”
两个丫鬟都点了头。 恰这时,殿外有了通传声。 “公主,将军和秦大人来了。”
秦恬一听秦慎和秦贯忠都来了,连忙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醒了?还疼吗?”
秦贯忠的脚步落在了秦慎后边,他看见他两步走到了床边,探手覆在她额头试温。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倒是秦贯忠脚下微微顿了一下。 而秦恬亦没想到,他忽然伸手覆在她额头上。 可他试温的结果却有些不对,他皱了眉。 “怎么有点热?”
秦恬刚想解释一下,大夫说有点热也是正常的。 但是她还没开口,他就就指节又碰了碰她的脸蛋。 秦恬怔了怔,解释的话都忘了说了。 而他仍觉得不对,又在捏了捏她的耳朵之后,摇头叫了大夫。 “说公主发烧了,请大夫再过来看看。”
秦恬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开口解释大夫说过了,有一点热并无大碍。 “真的?”
“真的!”
秦恬连忙道。 他瞧了瞧她,这才没再请人。 秦恬悄悄看了他一眼,方才他碰到的地方,此刻更加热了。 他们素来亲密,可何时亲密到这般了? 秦恬想到他之前受伤换药都不要她在旁看,但今日...... 此时并不是思量这件事的时候,她连忙问了秦贯忠。 “您怎么也来了?”
秦贯忠方才也一直看着秦慎,此番秦恬开口,他也才刚回了神。 他走上前去,脚步停在了公主帐外一丈处。 饶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此时此刻她成了公主,他亦不能在逾矩。 他瞧着秦恬发白的脸色,想起方才秦慎告诉他,小姑娘伤在了肩头,骨头都快露出来了。 秦贯忠嗓音哑了几分。 “胳膊没有大碍吧?若是疼得厉害,吃些甜的吧。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秦恬一听就笑了起来。 她儿时不免有磕绊摔伤的时候,有一次刚从李家回来,就在门前看到了父亲的侍卫。 父亲半月一月也未必能来一次,她年岁小的时候最盼着父亲回家,那会一看到父亲回来了就快跑着往家里奔去,不想到了门前就一下磕在了地板上,两手两膝盖全都擦破了。 她疼得哭起来,父亲连忙小跑过来将她抱了起来。 “哎呦,可摔疼。恬恬乖,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那天的饭桌上做了半桌子的甜菜,父亲陪着她大吃了一顿,好像摔伤的地方真的不疼了。 ......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已不是她父亲了,却还用从前骗小孩的话哄她玩。 秦恬抿着嘴笑。 “您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