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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公主宴(1 / 1)

南成军首领蒋山,携子来归,自请将所占城池,尽数献给先太子遗孤、公主殿下。  肃正军在占据了与南成军中间的鹤山卫等地域之后,再次扩张,延伸向南,拢共打下了半个中原半个江南,至此,撼动朝廷根基。  朝野震荡。  皇帝陆陆续续派去清剿叛军的将领,无有一人浇灭了叛军,反而令叛军在短时间内扩张至此。  一连数日的朝堂之上阴云密布,皇帝自然又调派了数以万计的兵将上前线,可没有人再敢轻视肃正军,也没有人真的以为,朝廷能遏制住肃正军北上的势头了。  宫中更加黑云压城,皇帝在毫无用处的早朝结束之后,负手走在宫中冰冷的石板上。  如今季节,南方春光初绽,而京城仍旧寒意刺骨。  这几日皇上越发孤僻无常,黄显身边得力的小太监都被处置了一遍,他不敢再让小太监扰乱圣心,只能自己跟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  眼下皇上出了大殿,没有回书房和寝殿,也没有去往后宫,反而脚步一直向东而去,半晌,在东宫外停了下来。  皇上膝下已有子嗣,只是至今未立太子,以至于东宫在先太子之后,空了许多年,这里早就成了宫里的禁地,无人敢前来。  黄显按照皇上的示意,找人打开紧锁的宫门时,竟然没能打开,只能砍了这门锁,才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门吱吱呀呀地大开,冰凉的尘气扑面而来,似乎还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  黄显的脚步犹疑,“皇上,里间多年未曾打扫了,与冷宫无异,要不奴才让人扫除一番,皇上再进?”

皇帝听到这话,脚步亦是顿了顿。  若是平日,他不会惧怕这些。  他可是皇帝啊,是九五之尊,是至阳的龙体,怎么会害怕阴暗中的宵小?  但今日他站在这荒无人烟的东宫,不知怎么就一阵一阵发冷。  先太子死前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那个人至死都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温润模样,明明一时笼中困兽,却站在高高的大殿门前,目光无惧无恐地向他看来,仿佛他才是那个砧板上的鱼,又或者是跪拜在神佛面前求着恕罪的罪恶之人。  他听见那人声音不大不小。  “赵寅,孤只还有一句话送给你。”

赵寅根本就不想听他废话,他只是阶下囚,就算要说什么,也该跪地求饶。  但先太子没有,反而微微笑着,目光自上而下地缓缓流淌过来。  “至仁至义,尚不能令四方归心;不仁不义,只会为天下所弃。”

话音落地,他抽出腰间佩剑。  利剑出鞘,赵寅便下意识退后一步,左右侍卫也都赶紧上前将他护住。  但先太子却全然没有上前与他厮杀的意思,反而在他这番动作里,极轻地笑了一声。  满目血腥的皇城,刺目光亮的天空有白鹤高鸣而过。  先太子抬头看去,越发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

他笑着,提起那剑落在了肩头。  广袖随风而飘,白鹤于半空盘旋。  他再次开了口。  “孤去也。”

话音落地,剑光一闪。  此前很久,久到多年前他萌生念头之时,百年想着如此高贵仁义儒雅温润,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合该由他这肮脏之人,亲手斩于刀下。  可是先太子已经自尽了。  那盘旋于半空的白鹤,也在此刻高高地飞了起来,好像接上了什么人,飞向了高天之上。  而他的剑,连碰都没能碰先太子一下。  哪怕夺下了皇城,夺得了龙椅,做了这九五之尊这么多年,赵寅仍旧心里硌着一块坚硬的石头。  而今日,他站在东宫的庭院里。  那硌在心口的石头,幻化成了冰刀,瞄准了他的心口。  从前夺位时的一幕幕再次出现在了眼前,但这一次,攻进皇城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就长着先太子的样貌。  赵寅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黄显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叫一声“皇上”,就见皇上已经快步出了东宫。  “锁上宫门,连锁三道,不,九道!死死锁住这里!”

黄显在皇帝脸上看到了惶恐之意,可他不敢多说多问一句,连忙叫了太监们立时按照皇上所言来办。  直到看到东宫的门上了就道黄金锁,皇上才长长吁了口气,恍惚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黄显紧跟在皇帝身边。  这是皇帝叫了他一声。  “黄显。”

“奴才在。”

“你如今是什么位置?”

黄显一愣,连忙道,“奴才无用,至今也没能进司礼监。”

难道,皇上要提拔他了?  赵寅闻言沉吟了一下。  “进了司礼监也不如何,朕今日就提拔你做西厂提督如何?”

黄显眼睛都瞪大了。  西厂提督,那是只有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才能兼任的位置。  他跪地就是叩头,连声谢主隆恩。  苦熬这么多年,终于出头了。  皇帝见他磕头磕得都快出血了,才道罢了,“起身吧。”

黄显起了身,听见皇上开了口。  “朕提拔你做西厂提督,可不是让你闲着的,”皇上顿了一下,神色正了三分,“你要替朕好好办事,莫要像那些不中用的将领一样,只知道吃黄粮,却连一个叛军都清不掉。”

黄显听着这话不敢回应,又听到皇帝继续开了口。  “这仗看来要慢慢打了,只不过肃正军真就还怎么能号令得了天下人?就凭一个年岁都对不上的‘公主’?”

黄显闻声看了过去。  “皇上的意思是?”

赵寅一笑。“这公主到底是真是假还不知道,朕怀疑的事,天下人如何能不怀疑?总得让所有人都起起疑。”

黄显陡然明白了过来。  眼下肃正军如此势如破竹,不乏有很多人都认为肃正军不是叛军,毕竟有先太子遗孤坐镇。  但如果,民间开始质疑这先太子遗孤是假的呢?肃正军还会有如此势头吗?  “奴才明白了,这真公主还是假公主,可得让民间好生论一论!”

他这么说,看见皇上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了一句。  “当然了,不管是真还是假,若是没了此人,朕才能安心,才能安安稳稳地好生睡上一觉。”

这话说得极慢,但落进黄显耳中,却似飞箭射了过来,寒意遍生。  他越发紧了心神。  “奴才晓得了!”

*  兖州,肃正军营。  蒋山献上了南成军所有的城池,肃正军的众人半是料到半是意外。  蒋山虽然是个武夫,但也不是个笨人,看得出来这天下大势。  但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并且携子亲自前来,那是真心诚意要敬公主为尊了。  这般极快地反应,是众人不免意外的来源。  公主自然亲自接见了蒋氏父子,按照孙先生等人商议的建议,仍旧让蒋家人镇守原来的大部分城池,只有部分城池由肃正军接手,同时蒋家让骁勇善战的老二跟随肃正军一起北上,一同留下来的还有老四蒋沐。  双方都对于这般安排并无不满,肃正军中设宴款待了蒋氏父子三日,蒋山才离开了去。  蒋山离开后没多久,一直在南面为肃正军打仗的唐庭,将最后的城池都攻下之后,令肃正军所占之地完全连了起来,中间再无间隙。  他亦自江南北上,到了兖州。  公主率中人亲自接待不说,待第二日,秦恬秦慎又单独设宴,只请了沈潇和三位五虎将。  这是私下里的小宴,选在了李维珍名下的一处酒楼,说是酒楼,但从外看只有两层小楼,不过乾坤都在后院之中。  某次秦恬和李家人见面就在此处,她要在此请沈潇他们,当然还是先征求了那位大哥的意思。  那位大哥看起来好说话极了,没有犹豫就道了好。  秦恬也不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但李家这处是孙先生他们都会来的地方,周遭比较安全,秦恬就定在了这里。  席面摆在了后院的湖心亭中,李维珍来给众人照了个面就要离开了,毕竟这次是秦恬秦慎请沈家军的诸位。  秦恬秦慎都没说什么,倒是沈潇站起身跟了李维珍两步。  “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坐下?”

李维珍见她跟了上来,眨了眨眼睛。  “我就不坐了,今次没把我认作送菜的小二,我已经满意到饱了。”

沈潇发誓,在上次把李维珍当作本地书生之后,她再没认错过他了。  但这个人,还是纠缠着她以前的囧事。  沈潇低声说自己不会再认错,“但你真不跟我们坐一坐吗?他们都不会介意的。”

她想留李维珍一下,不想因为都是沈家军的人,就把李维珍赶走,毕竟之前救白琛和月影,他帮了她很多。  但李维珍却摇了摇头,“我介意。”

沈潇怔了一下。  她不禁抬头向他看去,“你、你不高兴了吗?”

是不是将他排除在外,他心里不快了?  可青年温润的神色毫无怒意,反而笑意涌在了如星月般柔和的眼眸中。  他道,声音压低了许多,仿佛只能顺着风吹到她的耳中。  “我想让你单独请我,而不是借着公主的局。”

沈潇惊得连眨了几下眼。  “没明白吗?”

青年问了一句,他非常有耐心地,在湖上吹来的春风里,解释了一下。  “我想,让沈大小姐一人,单独请我一人,这样可以吗?”

沈潇:“......”  她,有点懵。  青年轻轻笑了一声,直起了高挑的身姿,恢复了正常的嗓音。  “那就一言为定了。”

说话间,他同众人拱手,转身离去了。  沈潇:“......”  她还没答应......  但她能拒绝吗?  李维珍离开,她耳朵发烫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她的位置紧邻着秦恬,那位高贵的人人敬重的公主,悄悄向她这边挪了挪。  “阿潇,你和李大哥都说什么了呀?还是悄悄话呢,我竖起耳朵都没听清!”

沈潇咳了一声,不禁瞥了公主一眼,无奈中带着三分窘迫。  “公主殿下,快开席吧。”

“哦。”

公主很失望,没打听到悄悄话。  倒是秦慎悄然看了看沈潇,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他眉目舒展了下来。  而坐在一旁的唐庭,亲眼见到了公主与沈潇的亲密。  若说之前他答应沈潇和白琛,多少有些走投无路的无奈,心里还是对沈潇与肃正军的公主和银面将军交好,心有疑问。  但这一次,他再没有什么疑问了。  哪怕她还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个在战场上还稚嫩的小将军,但她也确实有了护住麾下兵将的能力。  公主说话之后,唐庭找了个机会,敬了沈潇一杯。  小姑娘吓了一跳。  “唐叔怎能敬我?我是小辈啊。”

唐庭摇了摇头,“我敬的可不是侄女沈潇,而是沈家军的新一代将领,沈潇将军。”

席间一静。  沈潇心头也是一静。  但她还是个资历尚欠的人,直到唐庭造反之后,才与唐庭、白琛、岳岭他们一道,为肃正军收复南面的城池,打了几仗而已。  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笑声,如何当得起沈家军新一代将领?自也担不起唐庭敬的酒了。  只是她连声道否,却见白琛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接着岳岭也起了身,两人都向她举了酒。  “敬沈家军新一代将领,沈潇将军!”

沈潇心头震颤,她真的不敢担起这样的名号,但公主在旁叫了她一声。  “沈将军,就饮了这酒吧。”

她看向秦恬,亦看到一旁同她点头的秦慎,一时间,席间所有人都举杯敬她。  沈潇不敢担下这样的名号,她距离父兄还差十万八千里远。  但她想了想,亦端起了面前的酒。  “沈潇,多谢公主、秦将军,和三位叔伯的抬举。这酒沈潇饮下了,盼我早日,担起父兄传下的盛名!”

沈潇一仰头,饮尽了这杯众人共敬的酒。  席间犹如和煦春风吹拂寒地,转瞬和暖了起来。  唐庭反了朝廷,归了肃正军,火速拿下鹤山卫等几处卫所,沈潇三人也配合他攻占了几座城池,也有几地不战而降了,肃正军领地空前扩大。  但因为肃正军与朝廷军的开战,海上倭寇也窜的越发凶猛。  秦慎早先就与秦贯忠、孙文敬等人商议,北上之外,还是要留下足够的人手镇守已有的城池和沿海。  肃正军不是随便什么山贼土匪建立的大军,反而是因为百姓的爱戴与信任不断扩张,因此更不能弃百姓于不顾。  此番唐庭不必再留下,与众人一道北上进攻,仍旧派他返回鹤山卫,主领包括鹤山卫在内的,沿海六个千户所的海防之事。  唐庭之前被贬到鹤山卫的副指挥,哪怕是剿匪抗倭都施展不开手脚,而现在肃正军却令他主领留了海防的卫所,更重要的是,不必跟随大军与朝廷军继续搏杀了。  唐庭听了秦慎的意思,有些不知所措。  “唐某可以继续在对抗朝廷的前线为公主效力,不必、不必......”  不必对他如此优待。  秦将军笑着跟他摇了摇头,公主道,“唐将军,沿海也需要大将。”

最后,沈潇叫了他,“唐叔就应下吧,肃正军也需要后方无忧,才能合力北上。”

唐庭沉默下来,半晌没说出话来......  五日后,他回了鹤山卫自己的家中。  被前指挥使李状通知调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一定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低头弯腰守住的安稳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但今日他又回来了,儿女就在庭院里跑跳嬉闹,看见他出现在门前,都笑着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爹爹!爹爹回来了!”

唐庭眼眶一热,张开手臂将孩子们抱了起来。  妻子闻声快步赶了过来。  “老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次去,要随军一起打仗吗?”

走之前,他说自己要同白琛、岳岭他们一起,在前线继续为肃正军效力,兴许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彼时妻子哭得眼泪止不住,唐庭心里也不免叹气,但作为武将,必得如此,更不必说肃正军保全了他阖家老小和亲朋好友。  但他也没想到,半月的工夫,打了个来回。  “回来了。”

“不走了吗?”

“不走了,就留在沿海了。”

妻子严氏大喜过望,“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肃正军不要你为他们卖命了?沈潇也不要你替沈家军卖命了?”

若是之前妻子这般口吻,唐庭不会说什么,但这一次,他听得耳中有些发刺。  他叫了严氏,“以后莫要这样说话了。”

严氏一愣,“老爷说什么?”

唐庭长长吸了口气吐了出来。  “我想过安稳日子,他们都知道,所以也没有人逼我。甚至......”  甚至肃正军派他留守海防,应该是沈潇在其中替他说了话吧。  那个他不久前才训斥过不配为将的小姑娘,经历了这许多,早就不是那个稚嫩而冲动的女孩了。  她越来越像她父亲沈大将军了,连人心都看得明了。  唐庭忽然有些羞愧,沈家军打散后他的境遇一落千丈,而他也在这境遇里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变成了一个只想安安稳稳的人。  但是一个为将之人,怎么能苟且偷安呢?  他应该用自己毕生所学,用沈大将军倾力教授,来帮助肃正军早日改天换地,令天下人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可他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又同妻子重复了一遍。  “没有阿潇,我早就死在朝廷的前线了,这一次也是阿潇成全我们,以后,都莫要再说她半句不是。她没有不是,有不是的人,其实是我。”

严氏惊讶,听见丈夫不容辩驳的话,只能闭上了嘴巴,再不多说一句了。  *  兖州,肃正军营。  秦恬今日去军营的时候,遭遇了刺杀。  但侍卫将她保护严密,刺杀的人连公主十丈之内都未能靠近,就被侍卫压下带走了。  可秦慎听闻之后,还是匆忙赶了过来,眉头紧紧压了下来。  “我没事的。”

秦恬道。  她虽然因为他对自己的安危紧张,而有一点点小欢喜,但她确实没什么事。  秦慎却仍旧冷着脸看向帐外。  “可这次刺杀,已是这个月第五次了。”

在南成军自愿归顺公主,率兵并入肃正军之后,秦恬这个公主,显然已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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