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肃正军治下的兖州城,比往年似乎还要热闹两分。 孙文敬令人在城中支了粥棚放粥,小孩子们每人喝了一大碗,还舍不得走,逗留在附近的小巷子里玩炮仗,等着晚间再吃一碗。 秦恬跟着秦慎到的时候,几个小孩正把石头累了起来,将炮仗压在下面,躲在树后面等着瞧炮仗炸飞石头。 不过他们累的石头太沉了,小小炮仗没那样的本事,他们便又换了木板在上面,这一次,砰的一下就将木板炸上了天。 一群小孩子在旁欢呼,引得附近的大人侧目观看。 他们玩的这些花样可比公主府里的小丫鬟多多了,秦恬在旁看了一会,就大开了眼界, 她看得认真,见那些小孩子放着放着,兜里的炮仗就不多了,她正寻思着看不了多久了,不想听见身后的那位大哥吩咐了傅温一句。 “再买些炮仗来。”
秦恬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身形似比从前更高了,明明秦夫人也说她长高了,可她这样偷看了他一眼,竟然没看到脸,只是看到刚毅的下巴向下连着的突出喉结,高高立在喉咙上。 秦恬看一眼就赶快收回了目光。 傅温手脚很是麻利,很快就从街上买了两包炮仗,那位大哥微微抬头示意,他就把炮仗送到了小孩子手上。 这些从天而降的炮仗,简直比新年的压岁钱还令人开心,原本那些小孩都要散了,这下来了两大包炮仗,可把乐得高高跳了起来,连番朝着傅温道谢,要请他也一起来放炮。 傅温心里虽然也有一点点痒痒,但他怎么能和小孩子一样,连忙拒绝,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小孩子眼前。 这些小孩子一晃眼的工夫就看不见傅温了,都惊得不得了,待回过神来,不禁都道。 “是不是神仙?!神仙降临了!”
说着,竟然跪地就拜了起来。 傅温刚站定在秦慎和秦恬身边,那些小孩子拜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越拜越离谱。 “......神仙老爷,能不能让我明年发大财!兜里的铜板越来越多!”
“......神仙老爷,求您让我昨晚上刚掉的牙,明儿一早就长好!”
“......神仙老爷,我想长大娶村里的小翠花,老爷一定保佑小翠花不嫁给别人!”
傅温:? 扑哧! 他一转头,看见公主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公子也垂眸瞧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似乎发现了他的新身份,还道了一句。 “原来你还有这些本事。”
傅温:“......” 没见过世面的猴孩子们,快闭嘴吧! 他尴尬地连连道否,“......公子快莫开属下要玩笑了,属下不敢。”
秦慎勾了嘴角,看见一旁的小姑娘捂着嘴笑得脸蛋都有些泛红了,禁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只是他们专门买了炮仗给这些小孩子放,这些小孩子却在见到了“神仙老爷”之后,只顾着跪在地上求神,炮仗倒扔去一旁了。 傅温已经尴尬地闭起了眼睛。 秦慎好笑,但也只好先叫了秦恬。 “我们去那边的巷中避风,让这位神仙先在此听完祷告吧。”
傅温:“公子,我......要不我让他们现在就放,莫要再拜了。”
话没说完就被秦恬止住了,她摆手,“这些小孩子会记住他们在这一天见过神仙的,若是你去说破,他们该多失望。傅侍卫就听着好了。”
公主都发话了,傅温还有什么可说的,苦着脸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自家公子和公主去了一旁的巷子避风。 话说起来,公子和公主好像又和好了,和那日又不太一样了。 这条小巷子更僻静一些,也更加浅窄。 秦恬走在前面,想到傅温那模样还有些想笑,可傅温留在了原地,此处岂不只剩下她和那位大哥了? 秦恬思绪一略的空荡,脚下已经转进了小巷子,不想那巷中竟然就有人在。 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可那两个人却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姑娘家一脸红晕地闭着眼睛,青年则缓缓低头,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两人旁若无人,完全没有发现秦恬走进了巷子里。 可小姑娘见到这一幕却完全愣住了,她顿了一息,忽然意识到不妥,匆忙转过了身去。 但她这一转太急了,忘了身后跟过来的大哥,就这么一下,砰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小姑娘被撞得向后一跌,但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就这么被他圈进了怀里。 秦恬抬头看去,他亦低头看了过来。 秦慎这才发现了他身后那对亲密的眷侣,此刻那两人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看到旁人的出现。 秦慎目光一触也立刻收了回来,只不过在看到怀里的小姑娘时,莫名觉得她脸上,竟也如同那位姑娘一样,泛起了红晕。 她眼中仿佛漫上了水雾,在红晕脸颊的映衬下,似咕咕直冒的温泉泉眼。 巷中无风,冬日的严寒也在相拥而吻的那对眷侣身上,消散了开来,整条小巷此时好似冰河融化,春暖花开。 秦慎定定瞧住了怀中的人,不知是不是被这春暖所惑,一时没能移开眼睛。 而秦恬亦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反而在他一错不错落下来的目光中,心跳加速了起来。 而他似乎微微向下低了头,一点一点地,将两人的距离悄然拉近。 时间变得如同米糊一样粘稠了起来,在时间之河中缓慢地流动甚至停滞。 两人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惊扰。 巷中柳树的纸条鼓起了粒粒绿骨朵。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过来—— “两位主子,他们拜完神仙了,又开始放炮了!”
声音一出,秦恬急忙转过了头去。 而傅温的声音亦惊到了巷子另一头沉醉的那对眷侣,两人忽然发觉了这么多人都在,急忙跑开了。 秦慎无言,他松开了手。 方才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挣扎、推开,甚至没有扭过头避开他的靠近。 所以他方才,竟然失了神,竟看着她低头靠近...... 如果傅温没有出现,她之后会如何? 秦慎心里升起一些疑问,但也瞥了一眼一旁的傅温。 傅温:“......”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公主此时开了口,“他们还在方才拿出放炮仗吗?”
傅温说不是,连忙跟公主解释,那群小孩子要去附近的土地庙里放炮,土地庙倒也不太远。 他这边说完,秦恬就即刻应了。 “那我们快过去吧。”
秦慎见她,脚下着急地迈动,但脸上却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好像要逃离此处似得,不是因为害怕、不适而逃离,而是因为......羞怯? 她的脸,越发红了。 秦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想多了,可她不自在的神色动作,令他无法忽视。 是被人撞见她看到了别人的亲昵而不自在,还是,因为旁的? 秦慎目光一直追着慌张离开的小姑娘,半晌,才跟了上去。 * 南成军的年关不好过。 朝廷略有调兵遣将的动静,他们就察觉了。 大年初一,蒋山就将几个儿子都叫到了身边。 “朝廷打不赢肃正军,看来要找我们开刀了,也许再等十天半月,也许就在这两日了。”
“凭什么?!我们广诉军可没有扩张领地,朝廷缘何大年里拿我们开刀?!”
蒋山的次子性急,更如年轻时候的蒋山。 但蒋山到了这把年纪,再多的冲动也都渐渐按了下来。 他沉着脸色。 “正是因为我们势头不如肃正军,才被朝廷官兵此番选中,我们打不过肃正军,就只能来打我们了,不然没办法向皇帝交差。”
“照爹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替肃正军背锅?他们占了徐州,杀了朱思位父子,并了广诉军,又策反了青州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们替他们担了,这算怎么回事?!”
蒋山的次子更加躁怒起来。 还是蒋家长子叫了他,“二弟不要狂躁,欺软怕硬自来如此,要怪也只能怪我们没有肃正军的本事。朝廷之后只会越加向我们派兵开战,少不了了。”
幺子蒋沐听见大哥这话,不由地问了一句。 “肃正军实在我们助力下,才有今日这番气势,我们遭难,是不是也让肃正军助我们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老二就冷笑出声。 “弟弟在说什么?肃正军可是把朱思位父子都杀了,他们能助我们什么,助我们南成军也并入肃正军吗?”
他这话说得惊心,但在场却无一人反对。 连蒋山都道,“肃正军不会随便帮衬我们,要么我等俯首称臣,也以肃正军里那位公主为尊,算是主动并入进去,要么就只能自己来扛朝廷的炮火了。”
只是他这么说,一向说不上话的蒋沐突然道了一句。 “父亲兄长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主动并入肃正军,也不是坏......” 这次直接被老二打断了。 “你个软骨头,父亲领着我们造反,就是让你给别人下跪的?!是不是在那密谈的庄子里,那个什么公主给你下了蛊?!”
“没有!没有这事!”
“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后别再说这给别人下跪之事!肃正军可不是好相与的,你愿意下跪,他们还不愿意受着呢,说不准那银面转身就给你一枪,直接灭了我们父子,自己领了南成军的兵马!就跟姓朱的父子一样!”
“可是......” “好了。”
蒋山抬手打断了蒋沐的话,众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蒋山重重出了口气,“人心隔肚皮,我们还是靠自己,不管朝廷的官兵来多少,蒋家都豁出去拼杀!也许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众子皆立直了身子。 “是!”
...... 这番话说完,蒋山就将自己儿子们派去了各地的战事沿线。 儿子们去的时候没有一人胆怯,但蒋山却只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他本是也带着儿子们拼了前途的,可这前途真的能拼出来吗?还是像太多起事的农民一样,最后都葬身在朝廷的清剿之下? 如果不想让儿子们遭遇不测,那么只能去找肃正军,但肃正军能信吗? 蒋山摇头,在夜幕中占了半夜,直到衣襟浸满了寒意,才慢慢回了营帐之中。 三日之后,朝廷军与南成军开战。 已有准备的蒋山亲自携子率兵应战,朝廷此番气势极猛,南成军与之鏖战三日,才堪堪守住城门。 朝廷退兵的消息传来时,蒋山一口悬着的气吐了出来,次子则带着人高呼起来,四下望去,兵将皆气势高昂。 军中气势高昂是好事,但蒋山却默然看着众人,心里沉甸甸的。 朝廷既然选中了南成军,那么不会这么一战不胜就调转马头,下一次,说不定要派更加厉害的兵将了,届时,南成军还守得住吗? 蒋山又加派了兵力,连上了年岁的男子和那些没长成的孩子都上了战场。 肃正军则在这时给他来了信。 肃正军的意思很明显,问南成军可需要肃正军帮衬,若是需要帮衬,肃正军随时可以派兵襄助。 蒋山只看了一眼就扔去了一边,甚至无意回应只言片语。 ...... 他的态度,肃正军也意识到了。 孙文敬叹气,“杀了朱氏父子之后,我就晓得他们不会信我们了。”
秦慎沉默,张守元看了他一眼,“将军彼时实在操之过急,若是此番南成军被剿灭,肃正军可就不是如今的境地了。”
这话里带着些微的责备,秦慎对此并没有什么要分说的。 他反而直接道,“那不如就请他们效忠公主,主动并入肃正军,公主不会亏待他们。”
张守元一怔,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效忠公主。”
“但唯敬公主,他们才有援兵,才有活路。”
秦慎一字一顿。 张守元看住了秦慎,想到他前后为公主所做之事,一时间压了压眉头。 倒是加入他们的前沈家军的岳将军,此时问了一句。 “朝廷既然准备大干一场,不知另行调派了那些兵将前往?”
* 官兵与南成军开火的前线。 第一战攻城的官兵鏖战三天三夜也没有攻下南成军的城池,军中不免多了些许丧气。 打不过肃正军也就罢了,眼下连南成军也打不过了。 领兵的一位将领道,“接下来再战,若是还不能赢,士气毕竟大挫,钱将军和国舅爷要拉了脸不说,宫里恐怕都要恼怒了。”
“就是呀,接下来这一仗不能败了!就算是打十天十夜也得赢!”
说话的是一位姓刘的同知。 站在人群末尾的唐庭认识他,他与李状可是私交甚好的朋友,这次李状把他拱出来,约莫就是这姓刘的在其中顺水推舟。 唐庭在鹤山卫里是小小副官,到了这里品阶更数不上。 下一仗至关重要,一旦输了必受重罚,他品阶早就被挤兑层层掉落,低微到几乎不配进帐听训,此番应该与他没什么关系。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姓刘的突然叫了他。 “这种时候,自然要选身经百战的大将才行,我想下一仗,该重新派一名大将,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沈家军五虎吧,从前沈家军五虎将领呼啸四方,眼下就有一人在,正是唐庭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