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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只求安稳(1 / 1)

秦恬回了自己的寝殿,刚坐下就想起一桩事。  她去找那位大哥,其实还有件重要的事情,但她彼时被他那番态度一打岔,竟然忘了。  但她不可能再去一次了,天晓得她到时候会不会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  小姑娘搓了搓自己的脸,塌了腰长叹了口气,叫了常子去告诉那位大哥,沈潇和白琛明日会来公主府。  很快,常子就跑了一趟,转回来回了话。  “公子说明日会陪公主一同见沈姑娘和白将军。”

秦恬松了口气。  *  翌日沈潇和白琛,是随着李维珍而来的。  再次见到李维珍,秦恬下意识就看向那位大哥,而她看过去,那人恰看了过来,心照不宣一般。  两人皆没料到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处,俱是一愣,但旋即思绪转至昨日小孩子似的置气,竟都觉有些好笑。  但两人谁都没有露出情绪,秦恬用力抿着嘴,连忙去问李维珍沈潇他们在何处。而秦慎亦问起了同行的都还有谁。  李维珍隐约察觉眼前这两位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明明方才还对视了一瞬,但转身又谁都不看谁,只同他说话。  李维珍暗暗打量了两人一眼,就道沈潇、白琛都是朝廷出身,不便直接来见,让他们先留在了偏厅。  秦恬闻言,立时让人去将他们请到了大殿中。  众人再见,自也是一番契阔。  只不过比之李氏兄妹同秦恬的叙旧,沈潇和白琛还有更为紧要的事情。  白琛直接道。  “不知肃正军,能否吸纳我等为公主效力?”

这来意,秦恬和秦慎都已经料到了。  秦恬笑道,“白将军真是多此一问,肃正军早就求之不得。”

秦慎在侧点头应是,“肃正军虽然眼下看着势如破竹,但军中大将却只有寥寥几人,家父原本携青州兵将而入,可惜沿海倭寇看到天朝动乱,亦蠢蠢欲动,肃正军于青州的兵马,反而轻易动不得了。”

这样一来,肃正军还是没有什么得用的大将,合并而来的广诉军的将领,一来领兵作战的能力有参差,二来也不敢轻易全然信任。  相比之下,沈潇和白琛代表的沈家军将领,能力出众世人皆知,可以替秦慎分担大半的重担。  当年沈家军五虎将还剩下三虎,白琛在此,岳将军也离开了朝廷。  秦恬不禁看了沈潇一眼,她想沈潇一直念念难忘的沈家军,此番完全可以在肃正军中东山再起了,沈潇一定很高兴吧。  但她看过去,却见沈潇面带七分难色地抬了头。  “我和白叔、岳伯父子都愿意加入肃正军,只不过,能否不用沈家军的名号?”

秦恬怔了一下,秦慎默然看了沈潇和白琛一眼。  “我想沈姑娘应该不是觉得,肃正军会污了沈家军曾经的光辉荣耀。”

话音未落,沈潇就道当然不是,“肃正军拥的是公主,是先太子遗孤,是拨乱反正的大军,并非是造反军,沈家军当然不会被肃正军耽误了名声。”

但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可是,除了我和白叔、岳伯,以及沈家军从前的部分将领之外,还有许多沈家军的兵将,还在为朝廷作战,他们多半都在沿海,正如秦大公子所言,沿海近来有倭寇蠢蠢欲动,他们会留在沿海,并不与肃正军正面对抗。但若我们用了沈家军的名号,势必会影响他们。”

沈潇说着,眸光暗淡了几分。  “他们也在我父兄帐下效力,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选择牵连了他们,他们本就自身难保了。”

白琛亦轻轻叹了口气。  秦慎问了一句。“沈姑娘说的,是眼下驻在鹤山卫的唐庭唐将军吧。”

五虎之一的唐庭唐将军,并没有同白琛、岳岭一道,投奔肃正军。  显然沈潇他们去寻过他了,但遭到了拒绝。  秦恬看向沈潇,她完全可以想象,满心都想将从前沈家军的兵将重聚一起的沈潇,在遭到唐庭碍于现实的拒绝时,是怎样的心情。  可她却并没有从沈潇脸上看到任何气恼或者憎恨,反而提出自己放弃使用沈家军的名号,去成全从前父兄的袍泽。  她忽的问了沈潇。  “就这么,舍了沈家军的名号?”

沈潇却也摇了摇头。  她说不是舍弃。  “我只是暂时不立大旗而已。等有朝一日,我成为真正能护住自己兵马部队的大将,再举旗不迟。”

这话落地,整个殿里的人都向她看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仿佛映着天光,将涣散的天光,此刻都聚在了沈潇的身上。  沈潇觉得自己不过是说了两句寻常言语,怎么迎来如此多的目光。  倒是白琛忽然笑了一声。  “在我眼里,你这一刻已经有你父兄当年名将之风了。”

沈潇不意得来白琛这样高的评价,但她白叔素来偏向她,就像唐庭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些让她真正认清自己的话,白叔其实也有那样的想法,但从来都不曾直白说出口。  她刚要让白琛不要再对她这般夸奖,就见一旁的秦大公子,缓缓点了点头。  沈潇微讶,目光又落在了安静半晌的李维珍身上。  青年眸光如春日午后的日光一般和煦,轻轻落在她身上。  “我也如此以为。”

沈潇怔了怔,在这时被人携了手。  沈潇看着秦恬站到了她身边。  就像在鹤鸣书院,她不合群地坐在最后一排时,她毫不犹豫地站到她身边时一样。  她看见她眼睛微弯。  “阿潇,我们都是这样以为,你也要相信自己。”

沈潇再次看向众人,忽的展颜一笑。  “我知道了。”

如果她从前是山崖上尚未起飞的鹰,只揣着满心的壮志以为必会翱翔高天,却没有真正的飞起哪怕一次;那么现在她已然展翅离开了悬崖,哪怕坠落,也已在天空之上。  最差也是坠落而已。  但她再不是只会凭空幻想的那只鹰了。  *  济南。  钱烽在数九寒天的青石板上跪了三个时辰。  没有被调回京中问罪,他知道这已经是皇帝开恩了。  而皇帝的命令也十分的直白,肃正军的造反之势再得不到遏制,钱烽就不必再面圣了,直接去面见阎王吧。  北风猎猎刮擦在人温热的脸上,将最后一点温气卷走。  三个时辰结束,钱烽试图站起身来,可明明用了力气,却半身都没动上一动。  仆从将他架进了净房,直接上人放在了热水桶里,一个时辰之后,钱烽才缓了过来。  国舅爷娄春泰来看了他。  同时剿灭叛军的大将,娄春泰因为受重伤躲过一劫,又凭着国舅的关系,没有被这般出发,只是皇帝不甚留情面的责骂了两句。  但娄春泰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不会比钱烽好到哪里去了。  而且一旦肃正军的势头越来越迅猛,北上攻下皇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届时,他们这些潜邸时就追随在皇帝身边的文武臣工、皇亲国戚,可就都完了。  娄春泰见钱烽缓了过来,直接开门见山。  “接下来,要如何剿灭叛军,你可有思量了?”

这等时候,国舅想不出来办法,也只能催促钱烽了。  钱烽突然心恨,为何自己帐中没有秦贯忠父子那般的精兵强将,倒只有娄春泰这样没什么用处的挂名将军。  可他为人有用的秦贯忠,只做到了三品的卫指挥使,其子秦慎,在此前更是没有蒙荫任何官位。  他不由地一下就想到了能和章老将军麾下媲美的沈家军,那时名噪四方的沈家军,眼下也散在了人群里,早就不见了。  这些,好像都是今上登基之后,才慢慢发生的变化......  一个犯上的念头从钱烽脑海中掠了过去。  念头一掠,他就暗自心惊地清醒了过来。  他可是自未成名之时就跟在皇上身边的人,是彻彻底底的潜邸之臣,今上若是坐不稳这大位,他的下场可以想见。  钱烽口中发苦,一时也无暇再计较娄春泰的无能。  他只是个想要安安稳稳活着的人罢了。  “国舅爷也能看得出来,眼下的肃正军气势过剩,而连连吃败仗的朝廷官兵,在这年关当口,反而是满身垂丧之气,若是此时再与肃正军硬碰硬,我们不仅大不了胜仗,反而可能丢失更多州县,彼时宫中的怒火,我等恐都无法承受。”

娄春泰听得懵了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打肃正军,放任肃正军继续壮大吗?”

娄春泰不能理解钱烽的意思,“你不想要命了?”

钱烽当然想要命。  他年幼丧了父母,由着兄嫂拉扯长大,在军中拼杀得了功绩,才入了彼时还是王爷的皇上的眼,才有了后来追随皇上斩杀先太子入京,成为一朝大将。  他兄嫂都跟着他鸡犬升天,他也娶了妻生了子,眼下膝下两子两女都还不到说亲的年纪。  阖家上下都指望着他,他怎么会想死?  他连作战都异常谨慎,唯恐自己哪天战死沙场,如若不然,之前几次秦慎的计策,他必是中了,也没有今日了。  说白了,他想活着,好好活着。  “但攻打肃正军并不能让我们安稳保命,一样是造反军,我们不若先放下肃正军,转而去打南成军!”

“南成军?”

娄春泰被他这跳脱的计策说得一愣,看着他一脸正色,才不禁思量了一下。  娄春泰虽不如钱烽领兵作战能力出众,但也是带过兵的人。  “你的意思是,用攻打不如肃正军的南成军,朝廷易于获胜,可重振兵将势气,也能稍稍平息皇上怒火?”

娄春泰皱眉。“可是令皇上最最不安的,还是肃正军那位公主吧?”

钱烽也知道,公主才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可除了这个办法,我们看还有旁的办法?”

没有了。  朝廷官兵连气势都跌至谷底,是完全不可能赢过肃正军的。  娄春泰深吸一气叹出来。  “那就按你说的办。而且这南成军、广诉军之前都给肃正军帮过忙,广诉军被肃正军火并了,南成军心里也怕得很吧,我们可以想点办法,在那两叛军之间拉扯拱火,若是顺利,说不定都不用我们动手,那两边就打了起来!”

娄春泰越说越兴奋。  虽然钱烽并不觉得肃正军会这么容易中计,但试试总没有什么坏处。  他当晚同娄春泰召集帐下将领、军师,讨论了半夜,翌日一早就让人给南方的卫所传信,调配兵力,转攻南成。  *  江南沿海一处庭院。  半夜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人惊醒起来。  唐庭猛然坐起了神,这一举将身边熟睡的妻子严氏也吵醒了过来。  “老爷怎么了?外面只是下雨而已,没有急报。”

沿海今日频频有倭寇上岸,唐庭作为专司对付倭寇的副指挥使,时常在半夜听到急报。  但唐庭却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将夜雨误以为是急报,才惊醒的,他是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和从前的人。  妻子严氏下床端了杯茶水过来。  “这么冷的天,老爷竟出了这么多汗,喝口再睡会吧。”

唐庭睡不下了,他喝了口茶,开了口。  “我梦见......沈大将军了。”

严氏挑了挑眉,“沈大将军都走了多久了,是因为见了旧人,所以才梦见了大将军吧。”

唐庭没有回应,只是忽然问了妻子一句。  “你说,我对阿潇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怎么就重了?”

严氏完全不这样以为。  “就算沈大将军在梦里质问,你说的也是实话。大将军不在以后,沈家军被打散,你平白受了多少委屈?沈家父子护不住沈家军的人都身亡了,也就算了,我们好不容易靠着亲友帮衬,才勉强过上安稳日子,沈潇上来就要叫你和朝廷作对,她不知道我们的难处,你说她两句哪有什么问题?”

严氏皱眉不快,仍旧嘀咕。  “她一个小姑娘,不好生读书嫁人,还真以为能继承父兄旧业?就算她真想去打打杀杀,让她自己去好了,我们委屈了这么久,如今愿意低下头过安生日子罢了,又有什么错?”

妻子的态度,唐庭一直都明白,他自己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  想过安稳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但这次,他没有附和妻子。  夜雨越下越大,砰砰地砸在窗子上,好像要砸到房中来一样。  他看向窗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可以低下头委曲求全地求一些安生,可这真的能长久吗?  还是说,会有一天,就算他低头求全,也求不来这样的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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