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手里的汗水把佛经都浸湿了,她也没有消下紧张之感。 而孙先生算好的时间到了,公主銮驾到了脸前,秦恬看着院中乌泱泱的人,只是她逃不过,只能上了銮驾。 公主出巡是喜事但也是庄严之事,前面有侍卫清路,銮驾出了大门,路中央也早被清空,因着是公主的府邸,大门前目之所及之处都看不到其他人影。 这样的肃穆压着人透不过气,但更令人紧张的是,离开公主府邸附近,走到府衙大街上面,就再不是这样的景象。 秦恬坐在銮驾里双手在袖中交错,紧紧握着。 果然安静肃穆的道路不住后退,前面的府衙大街现在眼前的时候,秦恬几乎感觉到了人海的浪潮汹涌着拍打而来的力量。 前面有兵将开道,也有孙先生和大哥在前骑马并行,可他们到的时候,沿路两侧并无太多反应,直到公主銮驾过来。 秦恬看到沿路两边挤满了小巷子里的百姓,在见到公主銮驾之时,一波接着一波地跪了下去。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千千岁——” 他们全都叩首在地,从四面八方向她跪拜。 明明一年之前,她还只是个连诸城县城都没有出去过的人,走在大街上并不会有人回头多看她两眼,而她也乐于这般做个平民百姓。 而现在,她是先太子遗孤,是东宫公主,是出行时有千千万万的人向她跪拜的人。 她真的是当得起他们跪见的公主吗? 公主真的是她吗? 小姑娘恍惚了起来,在千万百姓的拜见中,一时果然怔住了。 直到身边忽然有人轻声叫了她一句。 “恬恬。”
这一声忽的就将小姑娘叫回了神。 她转头看去,银色面具在日光下闪着光亮,他坐在马上,而马儿就随在她銮驾近旁。 大哥...... 她想开口叫他,又忽的意识到什么,紧闭了嘴巴。 她却听见了银色面具下轻轻道了一句。 “他们跪的是皇家公主,而你此刻,可以只是你自己而已。”
只这一句,秦恬因着无数人的跪拜而哄乱的内心,一下静了下来。 对,她为什么不能把外面的身份和自己暂时地剥离开来呢? 公主是公主,她是她。 最多,她替公主履行些许职责而已。 小姑娘沉下了一口气。 “平身——” “平身——” 她开了口。 随侍的侍卫也替公主传下了口谕。 齐跪在地的百姓们纷纷谢恩起身,这才露出他们的面庞。 秦恬看到了一张张充满了好奇的脸,他们都向公主的銮驾看了过来。 这一瞬,她又紧张了起来,但适时的提醒再次出现在了耳边。 “公主是公主,你是你。”
秦恬一下镇定了下来。 她只是替公主履行职责而已,就算再多的人看过来又怕什么呢? 况且,看来的目光尽是好奇仰慕,并不是充满了恶意。 銮驾继续向前走着,又有更多的人跪下,而她已然渐渐适应了下来,最开始的紧张害怕不见了,反而想要借用公主的视线,看到这世上更多的人。 眼下她就看到了在她道“平身”之后,被父亲从地上抱在怀里的小女孩。 那位父亲身边还站着一个大一点的姑娘,大姑娘牵着母亲的手。 父亲抱着一个,母亲牵着一个,夫妻俩带着女儿们向公主的銮驾看过来。 小女孩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东看看,西看看,呀了一声。 “我看到银面将军了!爹娘姐姐快看,他就在公主身边!”
她爹娘和姐姐当然早就看到了,都应声说是。 但小女孩忽然问了一句。 “银面将军就是公主的驸马吧?”
銮驾里的秦恬都被这话问得一愣,在喧闹的人声里,她越发听住了小女孩一家的话。 显然小女孩的爹娘也没想到她问了这个问题,但小女孩的姐姐摇了头。 “不是驸马,公主不下嫁的话,要立皇夫的!”
“所以,银面将军就是公主的皇夫?!”
小女孩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引得周围的百姓都笑了起来。 但也有人笑着道了一句。 “兴许还真被小丫头说中了!公主说不好也看上了银面将军,立了他做自己的皇夫。”
众人说笑的声音随着銮驾的前行而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秦恬稍稍抬头,就看到了一步不离地随在她身侧的人。 不管身边的人如何繁多,如何变幻,都有他始终陪在她銮驾近旁。 她悄然看了过去,看到银色面具边缘刚毅的下颌走线。 那如石刻般利落的线条向下延伸,经过高高耸立的喉结,下至壁垒如山的胸膛。 秦恬莫名间就想到了那日鹃子跟她说的话。 “......我那会总和他在一处,一见到他就满心高兴,见不到了就挂心难过,有时一想到和他在一起的事,就忍不住脸红心跳,若是到了他脸前,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知道我恐怕没法嫁给旁人了,我心里只有这一个人,怎么嫁给旁人......” 他还在她的銮驾旁走着,目光锐利地掠过道路两侧的人群,是不是低声吩咐侍卫两句。 秦恬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想让这位“大哥”,做她的“皇夫”了? 这算什么? 就在方才,他帮她消解紧张的时候,还说公主是公主,她是她,但这会,她已经完全成了公主,都在想日后皇夫的事情了,而那个人选,她心里竟想了他。 秦恬忽的脸颊发烫。 她怎么会这样想啊?她刚成了公主,就膨胀了吗? 秦恬很想拍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只是她在这么多百姓的眼中,不能这样做,而他仍在她身旁走着,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秦恬深吸一口气呼出来。 就算他们并不是亲兄妹,可他,也只把他当做妹妹的吧? * 公主的銮驾走到哪,哪儿便是一地跪拜之声。 此刻这片巷口刚一跪下,就被公主传令起身,肃然的气氛随之一松,不少人踮着脚尖挤着,想要一睹公主尊容。 沈潇险些被人挤倒,还是月影在旁拉了他一把。 白琛也提醒了她,“阿潇站稳些,这么多人,摔倒了不是玩的。”
沈潇知道轻重,但她着实没想到肃正军还真就找到公主了,而这位东宫公主就在她眼前的銮驾之中,由大名鼎鼎的银面将军亲自护着于街道上巡行。 有了公主,肃正军也变得名正言顺了起来,那么他们能不能考虑投入肃正军? 沈家军投入肃正军,肃正军真的会要他们吗? 还是会心有隔阂地将他们当做朝廷的内应? 为将之人,必须要考虑这样的事情。沈潇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一味冲动了。 不过这时,月影嘀咕了一声。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银面将军看起来有些眼熟?”
但银面时刻戴着银面具,怎么才能看出眼熟? 沈潇还以为月影在说笑,但月影又道了一句。 “我说的是身形,你们不觉得吗?”
沈潇看过去,在看到高头大马上的将军银面时,也愣了一下。 而她白叔这时,声音低压着说了一句话。 “不只是银面,你们再看看那位公主。”
公主坐在銮驾上,有薄纱隔在外面,面上更是另戴了一层面纱,五官脸型是怎么都看不清楚的。 但沈潇只定睛这么仔细看了一眼,心跳就加速起来。 她睁大眼睛,转脸看向白琛。 “是恬......” “嘘!”
沈潇被止了声,但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 就算看不清五官,她也不会看错銮驾里的人。 那不是旁人,不正是恬恬吗? 白琛带着沈潇和月影,在公主銮驾过去之后,进了一家小茶馆,三人坐在了角落里,听见茶馆里议论着的全是关于公主的事情。 但沈潇完全听不见旁人说话,她只问白琛和月影。 “是不是她?是不是他们?”
月影还有点犹豫,但白琛道了一句。 “我想,九成九,就是。”
“可不是传闻里的公主,还有那黄太监找的公主,不是十八九岁吗?”
恬恬才多大年纪? 沈潇兀自不敢完全相信,可白琛突然点了她一句。 “若真是他们,阿潇你如何想?”
沈潇忽然就笑了。 她能走到今日,若不是秦恬秦慎两次三番地帮她,她还在书院里打转。 就算不为了沈家军,不为了父兄的荣光再次焕发,不为了她自己寻到一条光明的路,他们只要需要她,她就该去尽她所能。 “我以为,这可能是老天爷给我们指的路。”
这话一出,白琛就笑了起来。 “巧了,我也这么想。”
沈潇和白琛对视了一眼。 还是月影道了一句,“可如今,我们该怎么才能见到公主?”
原本公主就是居于层层院中的贵人,眼下公主现身,朝廷必然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肃正军不可能不加强公主身侧的巡防,一般人没有门路,如何见得了公主? 沈潇最多只能试着给青州送信,辗转交到秦恬手上。 可现在青州还在朝廷治下,公主却在肃正军的地盘里,两厢互通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了,还很有可能牵连到尚在朝廷为官的秦贯忠。 “肃正军最初是兖州的书生领着不甘的百姓起事,我们若是寻书生找个门路,会否能快一些?”
沈潇试着问了一句。 白琛思量了一下,指了她身后。 “你瞧,那有个人。”
沈潇转身看去,就在她身后的这桌上,背对着她坐了个书生打扮的人。 他恰自己坐了一桌,似乎在等人。 沈潇略一思量,“我先找这个书生探探口风。”
她说着,就坐了过去。 “敢问这位先生,可是兖州本地人?”
话音未落,男子忽的柔声笑了一声,转头看来,温润俊美的面庞落进了她眼中。 “我恐怕不是沈姑娘想找的兖州本地书生,但沈姑娘若是想要见到故人,我可以代为传话。”
沈潇张口结舌。 “李、李大公子?”
李维珍伸出修长的手指,数了数。 “管事、登徒子、干货铺掌柜......今次,我在姑娘着,又成了书生了吗?”
沈潇:“......” 说对不住,还来得及吗? 她真不是故意认错他的! 一旁的月影还努力忍着,白琛已经笑出了声。 沈潇暗气,但道歉的话还是要说,“对不......” 话没说完,青年就大方地道了,“无妨。”
他向沈潇看过来,不知怎么,那定定落下的目光,让沈潇有些微妙的感觉。 他看着她道。 “既然李某又同沈姑娘得以再遇,我想这次,一定会让你记住我的。”
他嗓音是一贯的温润悦耳,但落在沈潇耳中,她竟然不自在地干咽了口吐沫。 * 小茶馆不远处的高高酒楼上。 这酒楼险些在战事中被毁,幸而掌柜力保,保全了下来,如今修缮一新,成了兖州最大的酒楼。 公主的銮驾在楼前的街道上经过,此间早就被兵将清肃了许多遍,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人不欲在下面人挤人,在雅间中坐看公主的銮驾经过。 小二端了酒水送了上来,看到房中几位锦衣华服的客人,虽不知他们从而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必会留下不少钱财。 小二识相地奉了酒就退了下去。 雅间里,魏成堂小酌了一口。 “就算是再寻常就酒水,遇到了令人心下愉悦的好事,品尝起来,也如仙露琼酿一般。”
他说着,看向站在窗口向下看去的长子,长子负手立在窗前未动,亦沉默着没有言语。 魏成堂拿着酒杯走了过去。 公主的銮驾恰就走到酒楼正下方,看不见銮驾里的公主,只能看到气派的轿辇顶部的金丝绣花。 “那小姑娘还真成了公主,接下来,秦贯忠那边也快了,魏家就在青州,我想这种时候,就算明面上我们不能做什么,私下里,总还是要做点事情的。为了肃正军,更为了这位公主殿下,莫要公主把魏家,尤其是你,忘了才好。”
他说了长长一段话,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 长子不知怎么,目光仍旧落在那公主的銮驾上面。 銮驾被簇拥着渐渐离去,他的目光好似还追着向前,眸色令人看不出情绪。 “谋先?”
魏成堂不禁叫了他的表字。 话音落地,他才回了头。 魏成堂以为他没听到自己方才的问话,正要再重复一遍,却听见长子开了口。 魏云策缓缓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 “父亲所言极是,魏家还得继续做些什么才好。”
魏成堂点头,正要与儿子商议,能为肃正军这位公主做何事。 而魏云策则端起酒杯给他父亲满了杯。 “这些不过是小事而已,父亲不必操心,儿子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