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紧夜黑。 云层遮遮掩掩地将月光拢在身后,平坦的旷野之上无火无光,远远看去,只有一队人马悄然走近。 那队人马似抬着极重的东西缓步前来,而当头的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头戴银面。 斥候一眼瞧见,便立刻转身快步跑开。 “来了,肃正军来了!”
那斥候飞奔到一片林中,径直报上了消息。 朱汉春正焦急等待,听见这话就连忙拿了望远筒朝着远处那片平坦旷野看去。 他离得远,就算在土丘之上,也只隐隐能看到人影。 他问了详细情形。 斥候回道,“马车上押运了箱子,看起来箱子极重,他们行进缓慢。当头的人戴着银面。”
银面! “看清楚了?”
斥候连道看清楚了。 朱汉春心下一定。 军火交接是大事,先前南成军与肃正军交接军火,两方皆派了大将,南成军去了蒋山的长子,肃正军也派了那银面将军。 而这一次朱思位也提出要以两方大将押运,两军还没有完全撕破脸,肃正军也就答应了,应下要让银面亲自前来。 而广诉军这边,来的当然是朱汉春。 可朱汉春来了,又没有真的到来。 他早就料想,押在箱子里的,照理应该是肃正军按约分给广诉军的军需之资,但两方闹到这般地步,哪还有什么真心实意? 那里面装着的,一定只是看起来重的大石块而已。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军火。 他才不信肃正军有这么好心。 于是,他照着与他爹朱汉春商议好的计划,半步未动,反而叫了那斥候,“再探再报!”
斥候飞奔而去了。 朱汉春又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肃正军出现只是第一步。 这第二步,就该朝廷军出马了! 朝廷眼里,拿下徐州城的肃正军真是大大打了他们的脸,朝廷怎么会不抓住机会就置肃正军于死地? 于是,一封写明了此番交易之地的信,一箭射到了朝廷的大营门柱上。 这会,朱汉春继续等待的,就是朝廷军突然出现了。 但等来等去,那处旷野上还是只有肃正军的人在那处,朝廷军完全不见踪影。 手下来问,“会不会,朝廷不以为真,所以根本没有派兵前来?”
“这怎么可能?”
朱汉春不信,“那大将钱烽,刚被宫里的皇帝狠狠训斥了一顿,怎么还敢不上心?朝廷军一定会来。再等等!”
但又等了一刻钟,距离广诉军与肃正军越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刻钟了。 朝廷军没到,肃正军倒是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朱汉春急的要出汗了,他不信朝廷军没人前来,会不会朝廷军想等到广诉军出面,再一网打尽? 朱汉春当然不想折损一兵一卒,他此番带来的兵马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可朝廷迟迟不来人,肃正军都要走了,斥候来报,说银面将军已上了马。 这般情形,朱汉春把心一横,正要派出自己的部分人马前去诱敌,不想就得了快报。 “朝廷军与肃正军打起来了!”
“太好了!”
朱汉春忍不住贺了一声,一双小眼睛里放出了紧凑的精光。 接着,他让人牵了马来,踩着下面人的后背上了马。 “去徐州城。”
* 徐州城,守门的士兵远远看见一对穿着肃正军衣裳,举着肃正军旗的人马快奔而来。 那些人奔马速度极快,守门的士兵刚要喊他们快快停下,就见那些人急着奔到了脸前。 “快!快让人前去支援!广诉军没来,朝廷军来了,我们被朝廷兵马突袭,将军带兵陷在里面,快去支援!”
这些士兵身上的肃正军衣裳和旗帜,皆是一副受了重创的样子,士兵和马匹上也尽是血,有人甚至在马上坐不住了,随时都可能摔下来。 当头的兵丁不免道。 “你们快去支援,让我们先进城去,我兄弟们都撑不住了!”
这人连番催促,肃正军守卫下的徐州城大门,终于是打开了来。 那当头的兵精神一震,却没有露出半分,带着身后的一队“残兵败将”,就进了城。 ...... 外面的人进了城,里面的人很快就派出一队骑兵,快马奔跑出城。 朱汉春听到斥候的探报,心下激动不已。 那银面已经被困在朝廷军的战场上了,徐州城内又派出了精兵过去支援。 现在的徐州城,几乎空了一半了。 最重要的还不在这里,他还在等最后一个信号。 朱汉春用他那望远筒抵在一只眼睛上面,不住地往城楼上看去。 想他朱汉春一介秀才,便是看文章、看女人,都没有此刻这般专注。 但他现在,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徐州城楼看去。 过了一阵,又过了一阵,就在他等得心浮气躁的时候,只见那火光正亮的城楼之上,沉闷的肃正军旗一个连着一个地倒了下去,火光映得白亮的广诉军旗,一只接着一只地立了起来! 先前扮成受伤的肃正军,进入徐州城里的人,偷袭成了! 以换旗为号,朱汉春再没有任何犹豫。 在他看来,眼下的徐州城,几乎是城门大开,等着他这位新主人入驻其中! 今日是徐州城,明日就会是那位公主。 肃正军算什么,广诉军才是这天下往后的主子,那小公主还不是得跪倒在他胯下?! “拿下徐州城!”
他像一个真正的大将一样,策马直奔徐州城下。 满城换了旗的徐州城,果然大开了城门等待他的进入。 朱汉春志得意满,打马飞奔入内,肖想多时的徐州城终于到手了! 谁想,他带着兵马冲进了城门,正欲与先进城的自己的兵将汇合,彻底拿下徐州城的时候,却发现城中静悄悄的。 朱汉春眼皮一跳,回头看去,见方才进入的大门缓缓地关闭了起来。 就在城门关闭的一瞬间,他忽的听见一声既轻又重的嗤哼。 他浑身一紧,循声望了过去,见高高的城楼之上,高高飞扬的广速军旗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肃正军那黑压的大旗重新立了起来。 火把照在大旗上,亦映着旗下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负手站在整齐飞扬的肃正军旗下,脸上的银面在火把光亮中,仿佛是镀成了金。 朱汉春浑身血液都倒流了开来。 “银面......怎么会是银面?”
银面不是被朝廷的兵马纠缠住了吗? 这徐州城不是被他先锋队给控制住了吗? 这一仗他不是稳稳地能赢下吗? 朱汉春脑中哄乱一片,但这些哄乱之声都被城楼上银面男人冷肃的嗓音压了下来。 “迟了几日。”
他忽然道了这么一句。 朱汉春一时间竟然没有理解其中的寒意,但下一瞬,忽见他于高墙之上倏然一把拉开了弓箭。 利箭破风的声音仿佛刺破了朱汉春的耳膜,他睁大了双眼目眦尽裂,那支利箭已缩成一只银色的点,就在缩到几乎看不清的时候,又突然在他眼前放大。 他耳中的轰鸣再次被城楼上男人的声音压了下来。 “今日,不会再迟。”
话音落地,朱汉春整个人飞出了马,在半空中停留了不到一息,下一息,轰然砸落在地。 就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他睁着可怖的大眼睛,仰面朝天,喉头穿过一支利剑。 朱汉春死了。 前一刻还志得意满地要将徐州城收入囊中的朱汉春,在这一刻干净利落地被射死在了徐州城里。 朱汉春带来的广诉军兵将,纷纷看向钉在地上的少首领朱汉春,瞬间慌乱。 ...... “先是有一队人进了城,接着就有肃正军的骑兵奔了出来,那些骑兵确实去应援了肃正军对抗官兵的战场,但他们离城之后不久,徐州城就换了旗,接着又一大拨人马冲向徐州城,是广诉军的兵将,领头的正是朱思位的独子朱汉春!”
钱烽今夜亦没有睡下。 接到了突然被射到门柱上的信之后,他便晓得今夜一定不寻常。 当下听了斥候这般回报,他不禁浑身精神提起,“所以呢?城中如今是谁人为主?”
城里的情况外面的人是如何也不能立时知晓,但下面的斥候道。 “眼下徐州城的旗,是广诉军的旗!”
钱烽讶然,在他看来,今晚的广诉军计谋虽然不错,但肃正军那银面可不是寻常人,徐州城上的旗,就这么轻易换成了广诉军旗? 钱烽略一皱眉,那斥候便道,“回将军,城上旗今晚易主了好几次。”
此人连忙把今晚城上易旗的详细情况说了来。 在广诉军的先锋进城之后,城中旗帜换成了广诉军旗,接着朱汉春入城,旗帜又更为了肃正军旗,可这更迭极快,不到半刻钟,旗帜在此成了广诉军的白底红字大旗,肃正军旗则被纷纷扔下了城楼。 这话可就打消了钱烽大部分的疑虑。 几番易旗,可见城内今晚两反军打成了一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朝廷的官兵此时出手,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钱烽早早就准备好了今晚之事,派去那军火交接处的不过是少部分官兵罢了,更多的人马都在此处等候他一声令下。 眼下,钱烽得了这般结论,立即亲自披甲而上,带人直奔徐州城下而去。 甫一靠近,便见城楼之上火光冲天,喊杀之声不住地传来,远在城外林中就能听到上面的喊杀声。 钱烽的帐下将士也都激动了起来。 城内打成那般,他们最好在胜负分出之前出兵围攻。 钱烽不免在众人的催促下,下令靠近了徐州城。 大举兵马来袭,城中打得正火热,根本无人在意。 钱烽帐下将士皆已摩拳擦掌,可钱烽看着火光四射的城墙,又看向交接军火的方向,忽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如果交接地是银面亲自前去,那么以银面的本事,自己派去的小股官兵,早就被他收拾完了,此刻也该回城了,为何还没有动静? 倘若交接地非是银面亲自前往,那么银面本尊,眼下又在何处? 如果人在城中,真的会被那秀才朱汉春的小伎俩,算计的如此狼狈吗? 银面......银面...... 钱烽脑中飞速转了起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诱敌之计!不要进城,不要靠近!”
钱烽大喊,“撤退!撤退!”
话音未落,城门轰然大开,精兵强将从天而至,直奔朝廷官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