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呀呀的在烈日的暴晒下回到了魏府。 何秋已经转到回了自己与母亲一起居住的小院,魏缈进了府就要回到自己的院子去,只是走到垂花门前,脚步转了一转。 紧跟在她身边给她打扇的丫鬟,险些踩到她的裙摆上。 “姑娘、姑娘去哪?”
魏缈不想说话,转身就去了通往她父亲魏成堂外院书房的路上。 “父亲在书房吗?”
她在门前问门房的小厮,见小厮点头,“你去替我通禀一下。”
琐事缠身的一家之主,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 魏缈在门房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门房小厮才打了个来回。 “老爷这会正得了闲,姑娘快请吧。”
魏缈连忙快步进了书院的院落,见她父亲正走出书房的门,负手站在廊下。 “过来有什么事?”
观他神色,尚算和蔼,魏缈心下微定,上前道。 “回爹爹的话,女儿方才同表妹去了趟府城,竟然瞧见了大哥。”
她父亲看了过来。 魏缈心下紧了紧,继续道。 “大哥真是好生偏心,不带着我这妹妹出去,倒去指点别人家的妹妹精进笔力。”
魏缈这说哼哼了两声,一副小儿家的吃醋姿态。 “父亲常说我的字也只是寻常而已,大哥却不肯指点我呢。我在路上就想着,回来一定要告诉父亲训斥他。”
说完,魏缈见父亲笑了一声。 “都多大了,还想着闹着玩。”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口气带了几分不急察觉的郑重。 “你大哥自有你大哥的打算,莫要搅扰了他。”
他说完,就摆了手。 “行了,我还有旁的事,去吧。”
魏缈怔了一怔,在这话下没敢继续打扰,离开了外院书房。 出了门,她神思晃了一晃,回想到了她父亲方才的话—— 所以,父亲也知道大哥与秦家女往来甚密的事情,甚至是十分赞成的?! 也就是说,魏家和秦家的联姻,只是她大哥魏云策和秦恬的事。 魏缈站在烈日的白亮下面,眼前有些发黑。 一个小小的外室庶女,怎么就入了她父兄的眼?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嫁做旁人妇了,连母亲都觉得处处都好的秦家,就跟她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魏缈心下发慌,又听到丫鬟道了一句。 “那边是不是大公子过来了?”
这个时候,魏缈可半分都不想看见自己这位胞兄,她抿着嘴,转身就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另一位大丫鬟正在等她,见她来了,上前伺候她换衣吃茶休歇,同时将正院她母亲派人过来问的话,问了她。 “夫人遣了人来问姑娘,过些日家中立秋有小宴,姑娘可要请几位要好的手帕交过来?”
魏缈对此毫无心思,张口就要说没有,话到嘴边顿了顿。 “家中小宴,外人就算了吧,但我同表妹素来要好,虽然姑母必然会带着表妹过来,但不若再以我的名义给表妹也下张帖子。”
她同丫鬟道,“你去回禀母亲,替我请表妹吧。”
丫鬟惊讶,姑娘从来可是不怎么待见表姑娘的,今次竟然...... 但作为魏缈的大丫鬟,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她立刻应了下来。 “是,奴婢记下了。”
* 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书院里的女学子们陆陆续续都不再前来,每日上课的人数都在减少。 秦恬把心一横,也请了假,她听说向来体弱的秦夫人,熬不住苦夏病倒了,便让人收拾了些常用的物什回了秦府。 当然还有个原因,在那次以书会友之后,她面对那位魏先生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她心里没有高攀的想法,但总还是觉得要保持距离的好。 她回了秦府。 秦夫人见她专门为自己回来,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那么热的天,书院难得放两日假,你还专门回来了一趟。”
再怎么样,秦夫人也是秦恬的嫡母,况且那位嫡兄不在,秦恬替他尽孝也是应该。 她说无妨,亲自侍奉秦夫人吃了药,又拿了一袋子自己熬制的药糖出来。 “夫人吃颗糖,改一改口中的苦味。”
秦夫人含着她给的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由地感叹了道。 “我要是也有个女......” 话说了一半,想起来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忙改了口。 “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巧手就好了,这糖可真是甜而不腻,是怎么做的?”
秦恬不过是照着厨娘教的,添了几位性甘的药材在里面,“......待夫人好些了,也吩咐灶上去做便是,不难的。”
秦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熬糖自然是不难,但她这样的年岁这样的身子,是不可能再有个女儿了。 但叶陆两人的女儿便是她的女儿,她全心待这个小姑娘,把她当做自己女儿养,也一样。 秦夫人暗暗宽慰了自己,倒是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好些日子都没出现过的儿子。 “你大哥这几日回猎风山房了吗?”
秦恬见秦夫人吃糖,不由就想起来那位嫡兄,她后来才晓得他似乎不怎么喜甜,但那次他受伤吃药的时候,她给他的糖,他都吃了。 也不知道他眼下怎么样了...... 思绪不断浮现,以至于秦夫人这么突然一问,秦恬没反应过来。 “没......呃,回了。”
她赶紧找补,“前几天晚间回来了一趟,我没见到大哥,翌日一早大哥就走了。”
她又在秦夫人面前撒谎了,秦恬不敢抬头。 秦夫人看了看她,并没有多问。 恰在此时,萧芸过来通禀,道是秦夫人娘家的弟妹前来探望。 她这位弟妹姓梁,是她胞弟秦冲的太太。 梁氏年岁比秦夫人要轻上许多,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如今又怀有身孕,她甫一过来,秦夫人便打起精神让人给梁氏看座。 秦恬并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舅母,但听说最开始秦夫人知道自己的所在,正是其弟秦冲闯进府中告知,如今见梁氏,她不免有些尴尬。 但梁氏是个秦冲完全不同的性子,她见了秦恬,只脱了一只上好的玉镯做见面礼,旁的什么都没说。 秦夫人对此甚是满意,便留了秦恬一道同梁氏说话。 梁氏先问候了一番秦夫人的身子状况,又说了几件家中事,道。 “那兖州的肃正军同朝廷军对抗却未开战,还保得几分太平,就是不晓得之后会怎样。”
青州距离兖州很近,一旦肃正军全面举旗与朝廷大军打起来,青州难保太平。 但秦夫人私心里是偏向先太子一党的,这话不好当着梁氏的面讲,便道,“若是朝廷占上风,肃正军便翻不起大浪,也影响不到青州,若是肃正军势如破竹,那么必会北上,也不会往东面的青州波及。”
这话说得梁氏心下定了定,连连道是。 “还是姐姐有见识,我只晓得听些说书人的说讲,也分不清到底如何。”
秦夫人饶有兴致,问梁氏,“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梁氏笑道,“不外乎就是章老将军和肃正军那银面将军,双方备战多时,还没有再次遭遇,不知届时谁胜谁负。”
她道,“章老将军固然身经百战,但那银面将军虽然没有人知道是何人,但甚是年轻,这般年纪就骁勇善战,还领兵有方,不逊老将,也不知是何处历练而来!”
秦夫人本听得津津有味,只是梁氏说到最后一句,她忽然顿了一下,接着脸色就有些不好。 梁氏见状连忙叫了人来,她还怀着身孕,十分不便,秦夫人连道无事,打发她回去了。 秦恬同萧芸一道伺候秦夫人,但秦夫人将萧芸也支开了去,只剩下秦恬一人,忽的叫了她。 “恬恬,你跟我说实话,你大哥是不是许久没有回猎风山房了?他是不是在外面打仗?”
被这一问,秦恬顿时像嘴巴被浆糊粘住,张不开口了。 秦夫人已经从她这表现里知道了答案。 不知是问她还是自己喃喃,“所以房间传闻里的年轻有为的银面将军,就是你大哥了......” 秦恬紧张了起来,不免想起了之前自己刚来秦府的时候,秦夫人几次病情危急的情形。 “夫人......我不是故意要骗夫人,夫人也不要太过着急,父亲和大哥都是担心您才没有说的!”
她只怕秦夫人又犯了老毛病,但秦夫人只是长长地叹气摇了摇头。 “从我嫁给你父亲的那天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嫁给一个保家卫国的武将,从此一颗心就被栓在了刀剑上,随着那柄剑的起落而忽上忽下,一辈子都不能停下。 秦恬不知怎么,心绪竟忽的体会到了秦夫人多年的感受。 西面的战场,压境的大军,不长眼的刀剑,面对身经百战的老将,作为万众期待的将领,他眼下该是怎样的心情? 秦恬突然就道了一句。 “夫人若是担心大哥,我可以替夫人前去探看。”
她这么说,秦夫人微怔,随即又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比起之前,今次的秦夫人意外地平静,甚至眼角有泪光隐隐闪动,却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开来。 但她半垂着眼眸,“怎么能让你也去犯险?我们家里,只你大哥一人身处险境就够了。”
秦恬默然,抿了抿嘴。 她其实,是真的愿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