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奇怪的氛围里结束,秦恬堪堪回过神来。 她正想着这么晚了,不晓得周叔或者常子有没有在等她,忽的听见一旁有人嗓音偏低地问了一句。 “几时回去?”
愣着眨了下眼睛。 嫡兄是什么意思? 她不禁看向了一旁的嫡兄一眼。 青年身姿高挺,即便坐着也比她高出许多,他通身气派,周身之气如同腰间玉玦一般,有种清冷的气质。 秦恬一看到这玉玦,就不免想起第一次在诸城的山上遇到他的情形。 她不知道嫡兄问这话是何意,而她这会确实准备回去了。 她连忙起身行礼,“兄长费心了,我这会就回去。”
说完,也学着之前傅温的样子,将桌案上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股脑扫进了袋子里,接着就快步离开了。 她脚下速度极快,又穿着极不起眼的衣裳,像兔子没入草堆里似得,很快就跑没了影。 秦慎:“......” 傅温方才已经到了秦慎身后,当下瞧了一眼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公子微顿的身形。 方才,公子是不是有意送姑娘回去? 但那位姑娘也......跑得太快了吧! 但傅温还有些不确定,他以前从没见过公子对小姑娘们有什么耐心,之前总有些想和公子接近的姑娘,公子只是一扫而过没有什么停留。 傅温这会,他看向自家公子。 男人仍旧微微转头,看向人群离去的方向,而那个方向,也正是那位姑娘快步消失的地方。 傅温想要细细看看公子的神色,但秦慎却在下一息站起了身来。 “回吧。”
傅温急忙收了心思。 他约莫是想得太多了,朝云轩那位姑娘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反而胆子小的像芝麻绿豆一般,甚至不敢似旁的姑娘一样接近公子,公子还能对她怎样呢? 宴请林地的人已散了多半,傅温跟随着秦慎的脚步,大步离开了去。 只是另一边的魏缈,整个宴请都时不时留意着秦家兄妹的情形,方才秦慎的言语,她也听进了耳中,当下抿了抿嘴,暗自思量了一阵。 * 宴请结束的当晚,云层压低的半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秦恬翌日起身之后,周叔就过来问她,“今日下雨,山路湿滑,姑娘别去书院了吧。”
秦恬看着老管事好笑。 在老管事眼里,她不用举业,这书闲来就读两日,若是不便就不读了。 但秦恬是真心想多读点书,多增加点见识的,于是跟老管事摇头。 “先生都去我不去,岂不太失礼了?况我们就住在山下,怎能不去?”
秦恬怕独独自己没去,多少有些丢人,却没想到她按时到了书院,竟然有一般的女学子都没有来。 沈潇倒是来了,仍旧趴在桌上睡觉,秦恬不晓得她怎么每天都如此困倦。 山长家的周氏姐妹当然也是来了的,但过了一阵,雨更急了,秦恬又见一人来了。 来人竟然是魏缈,她衣裙湿了下摆,皱眉瞧着让丫鬟拿衣裳找地方换,她很快换好了干净衣裙返回学中,娉娉婷婷地走过来,竟又坐回到秦恬前面的位置上,一如从前地转头跟秦恬寒暄了几句,就好像她前几日没有搬走似得。 秦恬:“......” 她隐隐有点知道原因,但魏缈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并不怎么想理会。 她稍显冷淡,魏缈就看出来,随便说了几句,就悻悻转过了身去。 反倒是一旁的沈潇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变化,秦恬莫名对她更多了些亲近。 * 这雨一连下了三日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到了后面,学里大多数的姑娘都不再来了,魏缈自然也没再出现。 秦恬自然是每日坚持来学里的,但人太少,先生们干脆给女学子们放了假,让她们待雨停再来。 但在书院的这两日,秦恬听了不少事情。 青州今次的雨来的还要迟一些,不似西面的兖州府以及更往上游的地方,这雨接连下了五六天了。 上游下雨,下游遭殃,今岁的汛期似乎提前到来,学子们都在说,似哪些地方的官府应该提前加固黄河大堤,一旦决堤,方圆几百里甚至上千里都没有好日子过。 但修河款不是一笔小数目,地方的官府再厉害,手里的钱财有限,还得靠朝廷拨款才行。 但涉及到朝廷的事情就不是一方学子能议论的了的事情了,众人只能暗暗期盼朝廷能拨下一笔钱来兴修水利。 大雨同样影响了秦恬。 周叔原本给她寻到了临近书院的像样田庄,大手笔地连房带田全买了下来。 秦恬震惊,但周叔让她不要担心,说这笔钱是老爷给的,也是过了夫人明路的,甚至夫人还问及要不要再换一处更大的。 秦夫人态度的转变也着实令秦恬想不到,不过因着下雨,田庄的翻修事宜就暂停了下来,秦恬仍旧还是住在这处。 雨又下了几天,兖州等地没有等来朝廷下拨的修河款,反而听说了宫中要修建温泉行宫的事。 河水已经涨了老高,堤坝摇摇欲坠,紫禁城的皇帝非但不解民生疾苦,反而估计享乐,民怨骤然沸腾起来。 连青州各地没有太多决堤之忧的百姓,都私下里抱怨不断,不要说西面兖州各地是何情形了。 四处乱得像是冒了泡的热水,距离煮沸仿佛只差一根柴火了。 又两日,雨势间歇的小了许多,秦恬这浅窄的小院子竟来了稀客。 秦恬当头瞧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就愣了一愣,不免就想到了在诸城的时候,刘嬷嬷带着人手“抄”了她的家。 秦恬敛了神色,却见刘嬷嬷身后又进来一人,正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萧芸。 两人联袂上前给秦恬行礼。 秦恬看着两人态度,尤其是刘嬷嬷的态度,简直转了半圈。 “姑娘安好。”
刘嬷嬷老脸含笑地行礼。 秦恬:“......” 还是萧芸正经开了口,“夫人听说姑娘课业歇了,便让奴婢们请姑娘回府去住,到底在外面不甚方便。”
秦夫人态度转变,秦恬已有察觉了,但派了身边得力的人来接她回府,还是令秦恬意外。 秦恬不想回去,又不知道能不能似跟嫡兄秦慎解释那样,跟秦夫人的人解释。 她毕竟只是个庶女的身份,当下不由地为难起来。 她没想到的是,她这边一为难,萧芸便体贴地走上前问她。 “姑娘可有什么不便?”
秦恬便说自己在此生活的很好,还在继续在书院里读书,若是天放晴了不再下雨了,还是要回去读书的。 她真的不想回去,还有另一个原因,母亲的忌日就在明日,若是今日回了秦府,明日难以再祭拜亡母了。 萧芸见状倒也没有强求,反而道,“夫人也有考虑姑娘的不便之处,那待姑娘正经休沐了,再回府小住吧。”
说完,留了一车的东西,又嘱咐秦恬但凡有什么缺少的,只管让人来府里寻自己,然后便和刘嬷嬷一起离开了。 看着满厅的东西,秦恬怔了一阵。 秦夫人这般对自己转变了态度,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再继续思量,能与嫡母嫡兄似如今这般守着礼数相处,那再好不过了。 秦恬让人收拾了秦夫人送来的东西,自己给母亲折了一下晌的金元宝,待到了第二日,期盼着天不要再下雨,哪怕停雨两三个时辰就好。 到了午间,天公作美果然停了雨。 秦恬带着纸钱往黄历卜算的方向去了。 不过各处道路因为下雨泥泞不堪,唯有一条道路沿路撒了碎石尚能前进。 秦恬沿着碎石的道路走了一阵,现在了一片开阔的山丘。 母亲增说她前半辈子,大多时间都被困在高墙里,死后希望能自由地飘在风中,去找她想找的人,过她想过的生活。 每年秦恬祭拜母亲,都寻一处有风的开阔地带,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今年还把灰肥带出来一起祭拜母亲,顺便给呆兔子放风,为了防止兔子跑没影了,还给它套了见淡黄色的兔衣,腰间系了蝴蝶结。 秦恬照着本地习俗,在这里用石头围成一个圈来烧纸。 山丘上,风自林间树梢窸窸窣窣地刮来,打着旋将纸钱吹飞起来。 呆兔子什么心思都没有,在附近蹦跳着吃草。 风将忧虑吹散,将思念留住,吹飞到远方。 山间风稀薄下来,纸钱燃烧殆尽,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急啸。 “呀!”
天冬抬头看去,连忙拉了秦恬,“有鹰!姑娘快去林间避开!”
她推着秦恬快走,秦恬一下想到了灰肥。 “肥肥!”
她四下里寻过去,却见呆兔子不知何时吃草吃到了山丘边缘。 秦恬连声喊着,想喊那兔儿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鹰眼极利,爪下更是毫不留情,双翅变幻俯身向下一冲,一只爪直接抓住了灰肥身体。 黑影发出一声得手的欢呼,长鸣一声,向林里另一边的山头飞了过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待秦恬和天冬回过神来,灰肥影子都没了。 天冬摸着姑娘凉下来的手,连忙劝慰。 “姑娘别伤心,姑娘抓这兔儿本身不也是要吃的吗,只是因着兔儿太瘦才养了一年,如今只是进了鹰嘴罢了......” 天冬从篮子里拿了些剩下的纸钱,“顺便给灰肥也烧了吧,可怜的兔。”
秦恬:“......” 话是这么说不假,但到底养了一年,秦恬自己都还舍不得吃。 她止了果真要去烧纸的天冬,看向鹰飞远的方向。 “这鹰我可能见过。”
“啊?姑娘在哪见得?如何能认的出来?”
秦恬并不确定,只是莫名觉得这通体墨黑的鹰,极其像她之前在秦府遇到的,盘旋在秦府上空的那只。 秦恬没有多言,只是叫了天冬,“咱们往附近的村庄打听一下。看是不是附近有人养鹰,那鹰不像是饿极了的样子,说不定肥肥还有一命。”
秦恬只能往好处想,沿着碎石路往鹰飞走的方向行了一阵,恰有个村庄,秦恬打听了一下,附近可有人家养鹰,那些村人都向不远处的山间指了过去。 “那大户人家的别院里,就养着一只黑鹰,你们要找的应该就是那儿了。”
秦恬心下一定,“那是谁家的别院?”
村人都晓得,“是指挥使秦家,秦大公子的别院。”
秦恬一怔,心中那点预感一下子应验了。 她忽然脚下像灌了铅,有些不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