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菱的事情,秦慎让傅温在秦贯忠面前,俱是禀了一遍。 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丫鬟,秦贯忠再没想过她会生出旁的心思,她虽没有不忠向外透漏消息,但有害人的邪念,已令人惊诧。 秦贯忠沉默下来,人似老了些许,连鬓边夹在黑发中的两三白发都异常清晰了些。 半晌,他才开了口,同秦慎道了一句。 “你来处置罢,只别告诉净娘便是。”
秦贯忠回了上房去看秦夫人。 秦慎这才吩咐了傅温,对于那与邢氏有勾结的吴梁,先顺藤摸瓜,看看此人到底还有没有在邢氏的授意下,收拢其他秦氏仆从,又同邢氏有什么途径的联系。 此人是个关键,不能大意处置。 至于那小厮,给钱便能作乱,自然是不能留了。 倒是大丫鬟黄菱,谋害夫人,罪大恶极,但黄菱是秦贯忠捡回来的,在她眼中从来没有旁人,只有这一个主人。 秦慎顿了顿。 “勉强算忠于主上,且留她全尸。”
...... 秦慎亦去了上房探望秦夫人。 外面流传的快要不行了的秦夫人,此刻已能坐起身来,与人说话了。 秦贯忠亲自给妻子喂了药,秦慎也端了茶水过来给她漱口。 秦夫人看着丈夫、儿子都在身边,蓦然就想到了朝云轩那个孤零零的小姑娘。 “我那天,吓着她了吧?”
她那日,只觉得她跟自己记忆里丈夫年轻的相貌甚是相像,再又看到一模一样的晚樱的手书,心里就断定秦恬一定是秦贯忠和晚樱的孩子。 彼时她就已经脸色不对了,然后又是吵闹又是吐血,再后来小姑娘如何,她都不记得了。 秦夫人目露愧色,“执臣晚樱若是晓得,他们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我都没能好生照料,也不知会不会伤心......” 秦夫人颇为自责。 但这话落在秦慎耳中,他亦禁不住又想起那天,女孩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却又强撑着自己应对的模样。 秦贯忠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同秦夫人道。 “你总不好,我便让她去鹤鸣书院住了,倒也不碍事。”
秦夫人讶然,“怎么住书院了?她一个小姑娘,怎好自己去住书院?”
秦贯忠瞧了一眼妻子,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秦慎开了口。 “还是接回府里吧。”
既然已经查清那两桩事,便没有再把人隔在府外的道理,况她是那样的身份......秦慎暗暗思量。 但秦贯忠却摇了头。 “先让她在外面住些日子吧,”他跟秦夫人道,“等你病好了再说。”
说着,晓得秦慎已经知道了秦恬的身世,也与他说。 “这身世尚且不便告诉恬恬,济南那边风声鹤唳,邢兰东为宫中办事,手段毫无顾忌,不少从前与东宫有关系的人家都被严密监视,我们家也是一样,先让恬恬顶着外室女的身份,反而周全。”
他说得有道理,秦恬到底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能不掺合到这些事中来,是再好不过了。 秦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不好。”
秦贯忠瞧了瞧妻子,认真道了一句,“以后你便把恬恬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秦夫人仔细想了一下,随即抿嘴了笑。 “正是,我只盼着自己能有个女儿,当年怀司谨的时候,总以为是个闺女......如今看来,倒也有了......” 秦夫人和秦贯忠又说起了话来,没有外室那些事,两夫妻总算恢复了从前,秦慎听了几句便悄声离开了上房。 ...... 傅温抱剑立于正院门口。 他可公子身边第一亲卫,一柄剑用的出神入化,人不离剑,剑不离人,走哪儿都带着,震慑宵小自不必说,但也把不会舞刀弄枪的秦府仆从们吓得不敢靠近。 傅温也知道自己的剑安放在剑鞘里,都透着寒气,最是吓人,于是没事的时候并不太进入院中,都在门外守着。 这会秦慎字正院出来,他才上前行礼,跟在了秦慎的身后。 主仆二人往熙风阁去,路上,傅温忽的听见自家主子问了一句。 “姑娘......可好?”
姑娘?谁? 傅温脑子打了个哏,才反应过来。 他略一愣,之前他们提到那位姑娘,都是以朝云轩代指,公子是默认的,也是这般称呼的,如今突然一句“姑娘”,差点给傅温问蒙了。 他连忙道,“姑娘去了书院,这两日在山下的镇子里,典了个小院暂时落脚。”
他说着,不知公子怎么有问起那位姑娘来了,难道还不放心? 于是,道:“姑娘没有什么动静,没有和黄菱等人有掺合的迹象,还算规矩。”
他还道,“属下会再派暗卫,密切监视。”
话音未落,公子走在前面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不耐地看了傅温一眼。 “你确定,我是这个意思?”
“呃?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傅温脑袋一懵。 他家公子已经抬脚走远了。 ...... 熙风阁,大管事连舟听了傅温的话,险些笑出鹅叫声来。 “你傻了?公子怎么可能,再让你去监视姑娘?!”
傅温更懵了,“那公子为什么突然问朝云轩那位姑娘的事啊?不够搬出去了吗?”
“你呀你呀,脑子都用来查案和练剑了,啧啧。”
连舟一边吩咐着小厮去拿茶点,一边亲自给秦慎沏了壶茶。 傅温不服气,问他,“你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也猜不出来。”
“我猜不猜的出来,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说着,将茶盅和茶点都放到了茶托里,回头瞥了一眼傅温,“你可听好,看我能不能猜中。”
傅温不信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都到了书房前。 连舟跟傅温挤了一下眼就进了书房里,傅温在外听着,听见连舟突然问了一句。 “公子,鹤鸣书院那边,明日延请了大儒前来讲学,公子明日可要过去?”
门外的傅温微微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连舟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公子确实在鹤鸣书院读了好些年的书,但到底不用走举业的路子,这两年并不太去了。 就算偶有大儒,若秦府能将大儒请来府里,公子自然会去见一见,但若并不来府中,只在书院讲学,公子怎么会拨冗前去? 傅温不知道连舟这是个什么问话,不想却听见公子略作思考之后,一声浅浅的回应。 “嗯。”
嗯?! 傅温瞬间睁大了眼睛。 公子这次答应过去,难道是因为......朝云轩那位姑娘?! 紧接着便瞧见房门打开,连舟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朝他扬起了下巴。 傅温脑袋乱哄哄的,连舟无奈地摇头叹气。 “你想啊,公子把人家撵走了,还真能一点歉意都没有?还派暗卫监视......你想什么呢?”
连舟说完,吩咐明日出行的事去了。 傅温脑袋还是有点懵。 公子也会在意这种事吗? * 鹤鸣书院。 连着上了好些日的学,秦恬对课业总算熟悉了一些。 只不过还是没能像周叔期盼的那样,交上些要好的朋友。 第一日来书院时认识的魏缈,这些日以来,仍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魏缈在学堂姑娘里颇为受人追捧,她身边总是不断人,秦恬都不认识,便也无意多交。 倒是周山长的两个孙女对她颇为照顾,时常在她闹不清的时候,提点她一二。这两位周姑娘的更专心于学业,偏秦恬从前的读书读得零零散散,与两位精于学业的周姑娘,也不太能说到一起去。 至于其他姑娘,大多都是有姐妹、表姐妹之间亲密常在一处,学里到底大多数都是男学子,什么情形的都有,姑娘们除了结伴而行,也时常与自己在书院读书的兄弟一起吃饭谈天,暗暗就威慑了一些别有心思的人。 秦恬没有手足在此,好在独身一人的也不只有她一个。 就坐在她另一边靠墙座位上的深衣姑娘,极少与周围的人说话,常常冷着一张脸,旁人根本不敢近她的身。 她也只有一人,似话本子里的女侠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秦恬对于会功夫的人,本来特别羡慕喜欢,可自从见识了嫡兄的杀伐决意和侍卫傅温的寒光冷剑之后,那点喜欢就成了叶公好龙;秦恬最有自知之明,已下定决心对此类人敬而远之了。 不过有那位姑娘在她面前打样,她自己一人也不算太过特立独行。 ...... 每天如常上学,第一堂晨课便是众学子一起读书背书。 但不似男学堂中晨读声音清朗有力,女学堂的姑娘们更加矜持,先生们也不管,众姑娘便只小声念着,反而令人昏昏欲睡。 秦恬今日就差点睡着了,平日里也不乏有上完晨课,就倒在桌上小憩一会的人。 但今日晨课上完,堂中竟然热闹了起来,连着两人从外面回来,不知带来了什么消息,半个学堂里的姑娘都兴奋不断往窗外张望。 秦恬还没从困劲里出来,坐在前面的魏缈忽然叫了她一声。 “你怎么要睡了呀?”
秦恬揉揉眼,“魏姑娘,有什么事吗?”
魏缈讶然看她一眼,在众人的叽叽喳喳里,问了她一句。 “你家兄长来了,你不会不知道他今日来吧?”
秦恬听到这话,心跳都不住加快了。 她去哪能知道他的行程?她也不敢知道。 可是她看着学堂里纷纷坐不住的各位姑娘,隐约听见她们口中轻轻提到的“大公子”三个字,秦恬很是意外—— 她们竟然期盼见到她那位嫡兄? 她们......不害怕吗?! 秦恬不可思议,但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就猫在自己的座位上,说什么都不让那位嫡兄瞧见自己。 碍眼这种事,秦恬最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