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后巷,仆从聚居的地方。 平日里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的巷子里,今天异常的寂静,寂静中带着些不安之气,无人敢高声讲话,生怕惊动了什么似得。 来来往往的人也稀少了许多,但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有个瘦溜溜的小厮模样的人,换了一身城中寻常百姓的衣裳,沿着墙一溜烟出了秦府后巷。 他在城中三转两转,到了烟花巷里,在一处暗门子的后门口,三长两短地敲了几下门,院中静了静,接着才有脚步声靠近。 门缝打开,门内人探出了头来,不巧正是在早点摊子上,得了一包银钱,为邢氏继续办事的那个。 他见到了门外瘦溜的小厮,惊讶。 “你又来干什么?”
门里的人说着,赶了他,“我可给过你钱了,别说花光了找我要!”
那小厮听了,瞪了眼睛,“你只说我让我把那本书扔到花园里,可没说是要害夫人!”
他猛然压低了声音,“夫人、夫人这次恐怕挨不过去了,老爷和公子要彻查了,我不能再在府里了,你得安排我赶紧逃走!”
门里的人听了,吃了一惊,一边问着“秦夫人真要熬不过去了”,一边将那小厮拉了进来,紧紧关起了门。 他们没注意,门外墙下,有人脚下轻如踏羽,悄然贴在了门外。 ...... 这烟花巷里的暗门子,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门内人也不过是包了烟花女子暂时落脚。 他将那小厮拉到了无人的树后面,不等他再问上两句,那小厮就急起来。 “夫人真要不成了,你不知道,秦家现在就跟死了一样,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你当初可没说是这么大事!要不然给我再多钱我也不干!”
那门内人嘁了一声,“再给你翻一倍你也不干?”
他看着那小厮,想那小厮必然在这个数目前动摇,不想小厮却坚定摇头。 “你那是没有见识过秦家的手段,尤其是大公子,就这个数就让我死?做梦吧!”
小厮越说越恨,“反正我不走了,你给我想办法吧!”
他说完一屁股拍在了地上。 门内人本以为他只是害怕而已,见着情形也犹豫起来。 他又好话歹话同那小厮说了一筐,但见完全不顶用,不由也着了急。 “行吧,容我先去问问,回头再说怎么办。”
那小厮闻言猛一抬头,“你去问谁?”
“你别管!”
门内人哼了一声,眼睛眯了眯,“想保命,知道的越少越好。”
说完,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出了门去,两刻钟后,一家酒馆门前挂起了三条一模一样的酒旗。 那人就坐在酒馆里等着,等到天色渐暗了,一转身从就关后门出去,绕到了城中的关帝庙里。 * 秦府,熙风阁。 傅温在书房外通禀了一声,声音轻了一些。 “爷,鱼儿上钩了。”
书房里传出一声回应。 “嗯。”
* 关帝庙。 住在暗门子里的人这会穿了件褐色长袍,一副书生打扮地在关帝庙大殿里等着。 他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了,但左右等了两刻钟,竟还没有来人。 这个时候,日头都快要自西山上落下去了,高阔的殿内烧香拜神的人逐渐稀少,高阔的大殿里渐渐冷清了起来。 门内人有些耐不住了,不禁怀疑自己挂上的酒旗,到底有没有被看到。 正在他犹豫之际,熟悉的走动声忽然响了起来,他心头一动,抬头看向了三清祖师像的左后方。 绣着符箓的层叠黄幔之后,衣裙摆动,有人脚步娉婷地走上前来。 门内人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表姐!”
他两步到了那女子身前,抬头看向了她半遮面下的姣好脸庞。 是黄菱! 此刻黄菱用面纱自鼻梁中遮挡了下来,但她看到门内人神色不善,甚至连名带姓地叫了那人。 “吴梁,你突然寻我作甚?”
门内人吴梁目光还紧追着黄菱的脸庞,被她嫌弃的口味问道,才引了她往后面的树林中,边走边把小厮的事情说了,顺道问了黄菱一句。 “秦夫人真的不行了?”
黄菱在这话里,脸上的不快终于消散了些许。 “是不太行了,连着请了五位大夫都无济于事,最多,”她神色愉悦地挑挑眉,“再挨两三日吧。”
吴梁一听,“恭喜表姐得偿所愿,秦夫人一走,表姐必是秦指挥枕边首选!”
在秦贯忠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作为外院书房的大丫鬟,早该成为秦贯忠枕边第一人。 黄菱眼角禁不住弯了上去,不过吴梁这会更着意那小厮的事。 “这事确实不够严丝合缝,若秦府抓到他,就麻烦了。”
黄菱也知这事做的糙了些。 但她彼时也不能确定,那外室庶女手里的药膳谱,就一定出自从前的司膳宫女陆晚樱之手,因此才临时安排试探秦夫人,万万没想到,秦夫人当即就认出了笔迹,随后大怒吐血,如今已经不行了。 念及此,黄菱看了表弟吴梁一眼。 “那小厮想得也对,他不能再回秦府了,那就让他去个安生的地方吧。”
黄菱说着,声音缥缈了一些。 吴梁一愣,瞬间明白了她是何意。 “好,我一定替表姐办妥。”
笼络住黄菱,只要黄菱稍微传些消息,邢氏那边就还有源源不断的钱给他。 吴梁心下愉悦。 他应了下来,黄菱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表弟心思多些,但办事还算可以。 两人各怀心思,就在事毕就要离开的时候,树林倏然似被狂风扫荡,一队人从天而降,将两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吴梁欲抵抗,被一剑架在脖上。 黄菱大惊失色,连着向后退了过去,却听见身后有人笑着道了一声。 “黄菱姑娘,你觉得今次还能走脱吗?”
黄菱惊诧向后看去,看到了一把出鞘的剑,和持剑的熙风阁亲卫,傅温。 黄菱的脸霎时煞白。 * 秦氏密牢。 傅温擦掉手上的血腥,紧了紧腰上的佩剑,翻身上马,不时便回到了秦府。 秦慎的亲随,年纪轻轻就做了熙风阁大管事的连舟正在院门口。 这会瞧见了傅温一身血腥之气未散尽,皱了皱眉头。 “公子在书房,你确定不要换身衣裳再见公子?”
照理是该换身衣裳,但傅温觉得先把事情说了比较要紧。 他瞥了连舟一眼,“只有你会在意,公子会在意这个吗?”
连舟无语翻了个白眼,看着傅温进了书房。 不过傅温还是留意跟大公子拉开了些距离,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说了。 “黄菱已经认了,此事确实是她所为。”
傅温想起方才在密牢里,那素来处事周道、跟随老爷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婢女黄菱,疯癫起来的模样。 密牢漆黑一片,唯有一盏壁上小灯散着暗淡的光亮。 黄菱姣好的面容在辨无可辨中扭曲起来,大声咒骂这秦夫人的寿数。 “她还不该死吗?她霸占了老爷那么多年,还不该死吗?因为她,老爷从来都不碰旁的女子,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我伺候老爷那么多年,处处为老爷着想,可老爷从来只当我是仆从,和小厮管事没有两样,这正常吗?老爷快要被她制得喘不过气来了!只有她死了,老爷才能好过,我才能换个身份继续服侍老爷......” 彼时黄菱说着,越发疯魔起来,“陆晚樱都能,我怎么不能,陆晚樱不也是奴才出身吗?老爷还不是与她有了女儿,只是碍于那妒妇才没能进府。陆晚樱被她熬死了,我不能也被她熬死,我还要给老爷生儿育女,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很显然,黄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彼时黄菱的疯癫之态,傅温都不欲说出来污了公子的耳朵。 他把黄菱如何支使自己的表弟,又寻了府中小厮偷拿药膳谱,扔到夫人必经路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秦慎听完神色无有变化,只是又问了另一桩事。 “廖顺之事呢?”
傅温闻言,神色反而严肃了几分。 “这是也是黄菱从中摆布,尤其廖娘子恰好撞见其弟尸身尖叫出声,正是黄菱设计。不过那廖顺尸体她并不可能知道,属下便侧重审了她那表弟吴梁,没想到这吴梁正是当初邢兰东笼络来,接洽廖顺的人。咱们抓廖顺之时,他就在诸城,只不过逃之甚快,并未被我们的人发现。”
所以知道廖顺尸体在诸城外小山上的,不是只有秦慎的人和秦恬而已,还有这吴梁。 傅温道,“吴梁已经找人了,而且邢兰东一直使钱让他想办法收买黄菱。只不过黄菱确实待老爷......忠心不二,不论多少钱财诱惑始终没有透漏老爷要事,只在这两桩事中,让吴梁替她做了些事。”
当然,如果不是坏事被发现,黄菱吴梁皆被抓获,那么黄菱在吴梁手里有了把柄,距离背叛秦贯忠,亦不远矣。 如今虽不至于此,却也害得夫人险些丧命。 所谓夫人已经不行的消息,不过是迷惑之言罢了,夫人没有病危,反而因朝云轩的身份改变而心绪平稳,渐渐转好。 “不知如何处置此三人?”
傅温低声问。 静谧的书房里,秦慎默然思量了一息。 “不急。”
...... 傅温一走,书房里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也散了下去。 连舟非常知机地进入书房,替秦慎打开了窗子。 房外的风吹了进来,夹带着春日的和煦,在书房内绕着圈,卷了些书香墨香,最后温顺地拂过秦慎的袖口。 秦慎单手撑着,揉了揉眉间。 这两桩事,都和秦恬没什么关系。 他不由想起那日晚间,她一个人无措地站在正院的树丛里,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却在看到他走来的时候,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来,满眼都是惊慌,就像一个见到了头顶盘旋黑鹰的兔子。 他好像,确实吓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