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替秦恬挑了伞,另外叫了一个小丫鬟挑灯引路,主仆三人在细雨里出了朝云轩。 整个秦府有种别样的寂静,三人走在雨里步履不由地加快。 灶房离得并不算远,小丫鬟说若是抄小道过去更近,只是秦恬想了想,还是规规矩矩走了大路。 就这么一路往灶房去,待到了灶房前的菜园前,三人裙摆俱都沾湿了积雨泥水。 可是这个时间本该忙忙碌碌的灶房,此刻竟出奇的安静。 连秦府的小丫鬟都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像是没人......姑娘,苏叶姐姐,我先过去看一眼?”
秦恬点了头,小丫鬟挑了灯快跑了过去,跑到门前往里面瞧了一眼,就快步又跑了回来。 “姑娘,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竟然没人。 秦恬和苏叶面面相觑。 灶房前后的空旷寂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肃杀感。 就在他们摸不到头脑的时候,灶房西面的树丛后,发出一阵响动。 小丫鬟惊得倒抽了一口气,苏叶也攥紧了秦恬的手臂,秦恬收敛了神色,看到树丛后的人影,便带着两人走了过去。 他们刚一靠近,小丫鬟就看到了灶上的几个婆子,只是还没看见天冬。 既然灶上的人在这里,秦恬干脆走上前去。 她这边过去就有侍卫看到了秦恬前来行礼。 他们身后,灶上的人手都被聚拢在了一起,排在一件柴房前,似乎在轮番进入柴房问话。 秦恬一眼看过去便了然了。 他们在盘查,盘查这件突如其来的“巧合”。 父亲秦贯忠这两日没在青州,下令盘查的自然是秦慎无疑了。 秦恬对那位兄长只想敬而远之,可天冬是她自己的人手,她不可能放着不管。 而在前排队的那些人手里,也没有见到天冬的影子。 秦恬只能问了侍卫。 “朝云轩的婢女,不知道在不在?”
她这般一问,侍卫只好去寻了人,秦恬在外等了一刻钟的工夫,才见侍卫带着天冬和另一个小丫鬟出来。 天冬一看到秦恬,就急着跑上前来。 “姑娘!”
她衣衫湿了大半,但还算整齐,只是嘴巴干干的,脸上有些惊怕不安的神色,可在秦府这些侍卫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秦恬将她拢在了自己的伞下,天冬连忙将事情同秦恬说了。 灶上给秦夫人院中送过饭后就停了工,而天冬一过去就被扣了起来问话。 “......他们把我叫去问话,说是大公子的意思,我见灶上的人都被扣起来了,道阖府都要严查一遍,所以就只能顺了他们......但他们问了我好些事,几乎是从进府就开始问起,来府里做了什么,与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还有,”她看了一眼秦恬,“还有姑娘都吩咐了奴婢什么,也都要一一说来。”
天冬道,“他们问得极细,甚至还问了些咱们在诸城的事情。我看旁人似乎是没有问如此细的,反而只抓着我问,实在让人想不透。”
苏叶听得惊讶,两人皆看向秦恬,却见姑娘听完天冬的话,脸色微变,抿着嘴默不作声。 来之前,秦恬心里多少有些预感了,但听天冬说了一番,心还是沉了下来。 她果然被怀疑了,不仅如此,天冬被扣留审问,虽然没有用刑,却也是明里的敲打,以示警告。 秦慎有如何手段,秦恬不用想也知道,这样轻的敲打,已经是给她脸面了,不然他要真想对她下手,她根本等不到父亲回家。 雨后的黄昏空气里充斥着湿冷的水气。 秦恬默然半晌,才带着天冬苏叶快步回了朝云轩。 一回到朝云轩,她就令人关了朝云轩的门。 “今日就这样吧,都早点歇了吧。”
天冬和苏叶相互看了一眼,前者惊讶却没敢开口,后者倒是在秦恬垂下的眉眼里,问了一句。 “灶上方才没给姑娘备饭,要不奴婢再让人问问灶上事必了没有,让他们再给姑娘做几道菜来。”
秦恬听着,才想起腹中还空着,但念及今日的情形,她苦笑了一声。 “不用了,我不打紧,明日再说吧。”
两个丫鬟俱都下去了,室内只剩下秦恬一人,她安静地坐在圈椅上,看着窗缝里的灯光,和灯光后面的秦府。 她至始至终,只是这个府里不该出现的外人。 如今出了事,也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 秦恬不算意外,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细细麻麻的寥落情绪。 不似李二姑娘和她的哥哥,他们一母同胞,他们一起长大。 秦慎与她,不仅是陌生人,甚至因为身份的诧异,还带着些天然的对立。 如此情形,他不怀疑她这个外人,又怀疑谁呢? 冷清的廊下灯光落进房中,秦恬扯着嘴角苦笑。 她越是想安稳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事实越是与想法背道而驰。 而她在秦家什么都没有,想自证清白都无从下手。 她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做的,恐也只有更加老老实实,这一条路了。 * 接下来几日,秦恬越发规矩,甚至整座朝云轩都少了多半的走动。 傅温把朝云轩的情况回禀了秦慎,秦慎只是静默看着朝云轩的方向,不置一词。 傅温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 “属下会继续盯住,也会继续严查各处。”
在秦夫人的身体大好之前,别有用心的人未必不会再挑机会下手,时刻都不能放松。 府中在无形中冷肃了起来,秦贯忠从外地赶回来已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 他一到外院就把秦慎找来细细问了一边,说起廖顺的事情,秦贯忠皱了皱眉。 “也许只是个巧合,”他说着,想到自己的妻子,“你母亲还是......我得和她说些话了。”
藏在暗处的人随时都可能再有动作,但若是秦夫人心绪平稳下来,那些动作可就未必起效了。 一切其实都在秦夫人身上。 秦慎点了点头,“母亲今日已经好了许多,父亲若有什么话说,不若就今日吧。”
...... 晚饭之后,秦慎就把秦贯忠请到了正院。 秦夫人看见丈夫,脸色就难看了几分。 秦贯忠无奈,“净娘,不管怎样,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莫要多思多虑。”
说话间,秦慎悄声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这对有了隔阂的结发夫妻。 他们十几岁成亲的时候,秦贯忠还只是个小总旗,在百户手下混口饭吃。 罗净娘彼时父母还在,家境富裕在当地连知县都颇为仰仗,并没有考虑过秦贯忠这小总旗。 但秦贯忠早就偷偷见过了罗净娘,彼时安静又洁净的姑娘,只一眼就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没有畏畏缩缩,反而大大方方去罗家提了亲。 众人无不笑话他不自量力,但罗老天爷却将他请进了罗家。 罗老太爷早就听说过这个自己拼杀出来军功的年轻总旗,当时只问了他一句话,“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能待我女儿一辈子真心实意吗?”
秦贯忠不意他问这个问题,但也没有更多思量。 “如何不能?有我活在世上一日,便将我所有都给净娘。”
当时,罗老太爷看了他很久,当天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秦贯忠也没想到这般顺利,甚至婚期都选得甚是临近,三月之后他们成了亲。然而成亲之后不到十日,罗老太爷突然病逝。 彼时罗冲还年幼,罗家除了虎视眈眈的亲戚再没旁人了。 罗老太爷临死之前,将所有家产都做了女儿的陪嫁,甚至没有留给罗冲的家产。 罗老太爷是怕自己死后亲戚吞了罗家产业,却也是对秦贯忠一心一意地信任,孤注一掷地将自己所有都压到了他身上。 ...... 秦贯忠没有辜负罗老太爷的心意,在罗冲成年之后,将罗净娘陪嫁里本该是罗家的产业,尽数分了出去。 而罗净娘亦陪着他,从一个小总旗一路拼杀往上,百户、千户到如今统领一方的正三品指挥使。 夫妻二人多年亲密无间,再无旁人,直到如今...... 秦贯忠看了一眼妻子,见她闭着眼睛,并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他默默叹气,但还是道。 “净娘,若我说当时只是一时糊涂,您能不能不要再纠结此事,与自己过不去?”
他这么说,秦夫人嗤笑了一声。 “男人不都是一时糊涂吗?”
秦贯忠语塞,但见妻子并没有将他撵出去的意思,还是把话都说了。 “......我当时真是一时糊涂,万没想到竟就有了孩子,待我知道的时候,你因着生产身子大亏,我如何敢告诉你?”
他道自己只能先拖着,“拖来拖去,恬恬年岁大了,而那人因着一场疾病竟也去了。彼时恬恬已经十二,我想着再过几年恬恬能嫁人了,给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这件事情也不必非得告诉你了......” 秦贯忠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我犯的错事,我认,只是你莫要再纠结此事。她人都已经没了,你我总还是要长久过下去的。”
这话令秦夫人沉默。 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尤其那外室过世多年,留下的也只是个女儿而已。 她自己本就体弱多病,在纠结此事,正如秦贯忠所言,是与她自己过不去。 秦慎还没有娶妻生子,身子都还没有定亲,她如何能撒手而去? 秦夫人念及此,态度禁不住松动了起来。 但她还是不由地问了秦贯忠一句。 “你那外室,是什么人?”
她问来,秦贯忠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婢女而已。”
秦夫人皱眉,“当真?”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