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惊雷炸响在天边,层层叠叠的乌云聚拢碰撞,闪电划出天空的裂缝,无数雷声滚滚而来。 不时,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倾盆而下。 惊雷春雨洗刷着刚和暖起来青州地域。 诸城县。 瓢泼大雨一连下了大半夜才停下来。 翌日天还没有完全放晴,就有几个农夫相互喊着往山上去。 “快点起床,都别懒,这会上山挖上几篓笋子,正好能卖上好价钱!”
喊话的人是此间的里长,姓冯,他最是勤恳利落,拉着扯着乡里乡亲,勤劳些能过好日子。 他本也同众人没什么两样地忙些农活,混沌度日,但是两年前出了一趟青州,往外地讨饭吃,险些有去无回。 至今都还总梦到那时的时,别人一问,他当先要说两个字,“地狱”。 “外面就是地狱!你们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山匪草寇杀人放火,到处行凶,官府不仅不管不问,甚至有些还与匪贼互通有无,小官管不了,大官全不问,朝廷只会清缴走投无路的造反百姓,只要抓到,全都杀得一干二净,连怀中婴孩都不留的......还是咱们青州好啊!”
他眼睛里都是对外面的恐惧,众人也都信他的话。 只要不造反,朝廷便对各地是放任的态度。 青州当然好,文武父母官都尽心尽力,因着这几年周边各地不断有外地人涌进来,但外面乱成这样,青州又能好几年? 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守着丑妻薄地破棉袄,就心满意足过日子的百姓,可嚼不了那些事,趁着年景好,多赚些钱财在手里是最紧要的。 那天青州也不好了,他们总还比旁人多两个能使唤的钱。 当下,冯里长喊着周遭几家邻居的门,叫了众人往山上去了。 众人年年都在这个时节挖笋,山路也走的十分熟悉,只不过昨晚的雨下的太大了,狂风暴雨,霹雷喝闪,他们原本要走的那条路,被连两颗折断的高树挡住,后面要过林子,还不知道还多少半折半断的树。 冯里长是个谨慎人,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咱们从另一边绕过去,稳当些。”
众人没什么不同意,沿着一条小路往另一边去了。 雨到如今还没有完全停下,细细密密地下着,雾蒙蒙得并不太能看清什么。 这会就有人指了山坡上的一片泥地。 “那是个什么?”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看到原本平整的一块坡上,突然突出来一个转头大的泥块。 那泥块下面似乎还连着说什么,不是折断的树,也不是裹了泥的石头,反而似乎有靛青色的布料隐在其间—— 布鞋。 雨下的紧了一些,打在人眼皮子上有些睁不开。 有人下意识觉得不要去看,“管他是什么,咱们赶紧去挖笋要紧。”
但也有人脚下没动,“万一,万一是个......咱们就这么过去,恐怕不好吧?”
众人犹豫不决,都看向冯里长。 冯里长也不想耽误行程,但是一股泥水冲了下来,将那“泥砖头”一冲,靛青色的料子露出来的更多了,样子更加明显了。 冯里长到底没能迈开腿。 “既然见了,就先弄明白再说,”他说着叫了几个壮实的乡亲,“跟我一道爬上来看看。”
众人呼呼都跟着往那坡上去了。 那“泥砖头”连着的东西上面,除了泥水石头,还有一条缠着树叶的粗壮断枝,影影绰绰地遮挡着下面。 冯里长干脆叫了两个人,“把那粗枝抬起来!”
两人转身走了过去,一二三,同时使力,直接将那粗枝移开了去。 众人皆向粗枝下面看过去。 半空一道闪电乍然亮起。 刺目白光突然将山头全部照亮。 他们看见了粗枝下面,零散泥浆遮掩下的那物,一瞬间齐刷刷变了脸。 “死人!是死人!”
* 又连着下了两日的雨,雨势不歇,秦恬连西花园都不必去了。 如此更好,规矩老实些,秦恬并不想自己在嫡兄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什么事来。 那呆兔子原本都肯出笼子吃东西了,但那日被不知从那来的黑鹰吓到,这两天又缩在笼子里面,像个乌龟一样团着。 秦恬无法,在常子没有回来之前,让天冬想办法去外面拔了几颗灰肥爱吃的草来,种在朝云轩的空地上,临时给它搭了个菜园子。 有了这么个思路,她就跟朝云轩的管事王娘子商量,能不能撬起来几块青砖,趁着春日种点草药。 比起往后花园走,还有可能遇上秦夫人,在自己院子里撬砖种草这种事情,简直不要要求太低。 王娘子自己就能做主应了,还替秦恬弄了些草药种子。 秦恬从前在诸城小院的后罩房前也种了许多草药,说起来,算不得她自己种的,而是母亲种的,而秦恬如今学在身上的药膳技艺,也都来自于母亲。 只是三年前母亲就过世了。 时间就像是沙漠里的风,将记忆的坚石棱角逐一磨平,逐渐只剩下模糊的模样还存留罢了,又或许在经年之后,连这点模糊的样子也都消失不见了。 秦恬时常记不起来过往和母亲生活的细节,但每每闻到药膳沁人心脾的香气,那些年月的温暖便会回到眼前。 只不过如今,都时过境迁了。 她在回廊下站着发了一阵呆,还是天冬来道了一句“雨停了”,秦恬才从回廊里走下来,亲自翻了土,种下了一颗颗草药种子。 然而活做到一半的时候,外院的方向忽然有些混乱的人声,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正寻思要不要让丫鬟去问一问。 忽然之间,吵杂的人声中传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那叫声仿佛能刺破耳膜,又在下一息戛然而止。 秦恬握着锄头的手顿住了一时,右眼皮腾腾腾,不安地抽动着跳了起来。 * 与此同时。 秦夫人盖了厚厚的褥子,坐在廊下听雨。 大丫鬟萧芸端了一碗刚煮好的药来,“夫人此时服用,还是过一小会?”
药汤子黑黢黢的,只看一眼就令人口中发苦发涩。 “过一会吧。”
不想刚说完,外院的方向一阵混乱,混乱之中刺破耳膜的尖锐惊叫想起。 “啊——” 尖叫声稍纵即止。 原本停下来的雨淅淅沥沥又下了起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芸也不知道,秦夫人这么一问,萧芸便快步去问询了。 雨又下急了起来,阻隔了视线,汤药散着苦涩的白气,秦夫人没心思吃药,看向外院的方向。 萧芸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走到秦夫人面前,却道。 “没什么大事,是外院有颗树折了树枝,砸到了一个丫鬟身上,人倒也没事,养些天就好了。”
萧芸说完,飞快地看了秦夫人一眼,不想秦夫人亦正看过来,萧芸微惊,连忙找了个话头。 “药快凉了,夫人快趁热用了,用完奴婢服侍您睡会。”
这药劲儿大,秦夫人每每用完,都要睡上两个钟头。 她不想用,正是因为不想每日都这么浑浑噩噩得难受。 她已经过得足够糊涂了,连丈夫在外间有家有室的事情,都是弟弟前来告知,不然这一辈子待进了棺材,还不晓得这桩事,还以为自己与丈夫一心一意,白首到老。 她看了看那晚药汤,又看了萧芸一眼。 “真没事?”
“没有......”萧芸没敢再与秦夫人对视,端了药近前,“您趁热用了吧。”
正这时,有小丫鬟前来通禀了一声,道是外院书房的黄菱姐姐来了。 黄菱抱着重重两个红木匣子进了正院,见秦夫人就坐在廊下,上前行礼。 “夫人,这是老爷吩咐在京的人,替夫人买到的两盒上好的山参,奴婢给夫人送过来了。”
秦夫人看着秦贯忠让人买来的山参,沉默了几秒。 只是抬头的时候,发现黄菱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似平日里稳妥利落,仿佛似受了惊吓一样。 “你怎么了?”
黄菱好似有些紧张。 “回夫人,奴婢没什么。”
只是她说完,把两匣子山参给萧芸的时候,不知怎么手抖了一下,萧芸险些没接住,两个木匣子发出咣当的声响。 秦夫人眼神变了一变,嗓音因着气喘有些哑。 “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两个丫鬟赶紧说没有,秦夫人呼吸却急促起来。 “你们是觉得我不成了吗?有什么事只会欺我瞒我?!”
两个丫鬟一听,惊得跪下了下去。 萧芸舌尖发苦,还想遮掩,“夫人,没、没......” 话音未落,就被秦夫人打断了。 “还不肯说,还要瞒?!”
萧芸不敢说话了,大公子可是专门嘱咐了她们,不要在夫人面前乱说话,扰了夫人安神静养的。 萧芸不开口,秦夫人干脆叫了黄菱。 “黄菱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许隐瞒!”
黄菱看了看讷讷的萧芸,又看了看盛怒的秦夫人,只能把话说了。 “方才,官差上了门来,让府里的奴才过去认人。正好廖娘子来寻奴婢给她娘请郎中,就也过去认了人。不想她一看之下失礼大叫,奴婢赶紧过去,才发现官府送来的竟是,竟是廖顺的尸首......” 黄谅咽了口吐沫,看了秦夫人一眼。 “那廖顺被人割了喉埋在诸城外的山上,仵作说,死了半月了......” 秦夫人前面听到是廖顺的尸体,脸色就变了一变,再听到后面死亡的时间,整个人摇了摇。 廖顺死了半月了? 可两日之前,她问及廖顺去处,秦慎明明告诉她,刚派了廖顺出去办差两三日而已。 秦夫人突然笑了一声。 萧芸在旁看着,越发惊怕。 “夫人夫人!不是奴婢要骗夫人,是您千万不能......” 她的话被秦夫人一声凄笑打断了。 “都来骗我,很好,都来骗我......” 话音未落,人一口气没顶上来,忽的向一旁栽倒了过去。 萧芸惊叫,“请大夫!快请大夫,夫人昏迷过去了!”
* 青州卫卫所。 秦贯忠今日邻府与另几位大员议事,秦慎替父坐镇军中。 大雨打在营中的帐篷上,发出砰砰的持续响动,似远方的战鼓一般。 侍卫傅温在这时脚下极快地走了过来,见左右无人,立时把刚得来的消息说了。 “......属下前两天还差人去看了那埋尸处,尸体埋得稳妥,不想一场大雨竟给冲了出来......萧芸本是没想告诉夫人的,但是夫人听见了廖娘子的尖叫,察觉了不对,连声过问,让前去送药材的黄菱把话说了......夫人一听时间对不上,晓得您骗了她,一时气急昏了过去......恰好郎中正到隔壁府中问诊,当即便请到了咱们府里,公子不要急!”
营帐里寂静得压人。 秦慎指骨屈着,轻轻扣响了桌案。 “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