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杰彭措土司官寨依山而建,寨子一面是三层楼高的骑楼;其他三面是七层楼面加上一层地牢,高约二十丈;外墙涂成白色与寨子连成一体,是一个碉堡,对着梭蘑河和一条官道。寨子左边是一条小溪,径直流到梭蘑河;右边则有一大片在微风中招展的经幡以及五颜六色的玛呢旗旗。南杰彭措土司正站在骑楼上,望向远方。自从二十年前看到大清朝统一了中华大地,他就不满足属于他管辖的东西二百八十里南北三百二十里的地盘了。他毕生最大心愿就是独霸川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无所建树。他无奈地收回目光,然后看了看立在身边的小儿德木灿秋,道:“拉雪巴安插在我这里的奸细审出什么来了没有?”
“他是个不畏死的人,用了不少酷刑也不开口。”“用不着秘密审讯了,把他押到广场的行刑处,让行刑人来处理,也许他有更好的办法让他开口。这人在我家呆了十多年,竟没有一人发现他是内奸,最好让他能成为我们的人。”
官寨前的广场是固定的行刑处。行刑柱立在广场左边,家奴得令后把满脸血污,精神萎靡的旦真措巴锁在柱上。他的颈被铁箍固定,手被平举的绑住,脚踝被两个铁环扣住。 行刑人强巴来到南杰彭措面前,南杰彭措道:“这人是个内奸,交给你了,想法让他开口。”
“老爷,那要先把他的伤口处理好,我想用汉人的一种审讯方法叫疲劳审讯。在有太阳时就把他绑在那里;没太阳时就把他放在屋内点着火把照着他,其间不准他如厕和吃东西,最重要是不让他睡觉,还要用不同的人,不断问他一些重复问题,来消磨他的意志。”
“好,这方法好。快下去办吧。”
“阿爸,有贵客来了!”德木灿秋看见山梁上一柱,二柱,三柱青烟冲天而起,那是贵客到达的信号。 稍后,就有信使来报说拉雪巴土司的女儿就要到了。南杰彭措有点诧异,吩咐全家到大门迎接。 楼上喇嘛们吹起了法号,悠长的号声传向整个山谷。当蓝欣的车子停在大门前时,就有家奴弓着腰把地毯滚到车前,一个小家奴立即四肢着地摆好了下车梯了。 蓝欣在侍女掀开车帘后,踩着小家奴的背下了车。南杰彭措走上前,道:“我的好侄女,多年不见,听说你去了峨眉山,几时回来的?” 蓝欣将面上的轻纱慢慢掀开。天哪,所有的人都为她的美丽惊叹!她微微一笑,白玉的面容上腾起红晕,垂头施礼,“南杰叔叔,我刚回来就来看你来了!”
这时,德木灿秋奉上一条黄色的哈达,跟着是土司女儿央金。她头顶绣花方帕,身着油绿色的水獭皮镶边的中长外套,下着百褶五色裙,腰间是巴掌宽的银腰带,胸垂银白嘎乌,挂着银质饰品和一串串红珊瑚,瓜子脸儿,水杏眼,秀发低垂两肩。。她献上哈达后,拉着蓝欣的手问寒问暖。。蓝欣的目光却一刻不停的落在德木灿秋身上,任凭央金的唠叨。。 大家踩着红地毯通过广场时,蓝欣看到绑在石柱上的旦真措巴,在阳光的照射下已奄奄一息。。她赶紧问:“叔叔,你们要杀那个人吗?” 南杰彭措一怔,不动声色的道:“他是我的家奴,犯错误了,惩罚一下。”
大家上楼进了屋,。只见屋内富丽堂皇,摆设堪比汉人的王宫。。侍女男仆进进出出,不一会,客桌上就摆满了佳酿瓜果。南杰彭措土司坐在主位上,其他人依次坐下。侍女为大家倒上酥油茶。。南杰彭措道:“妮玛旺姆侄女,这三位是?” “噢,叔叔。我不叫妮玛旺姆了,我换成汉名蓝欣了。你以后叫我蓝欣好了。这二位是索郎次仁头人夫妇;另一位是他家的家奴兼信使白马弃婴。”
白马弃婴正看着南杰彭措,但却发现他听到索郎次仁的名字竟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朗次仁站起来,双目厉芒闪闪,冷冷看著南杰彭措,不客气地道:“土司大人,这次我等护送小姐来此,还有一件事要问问土司大人。”
南杰彭措坦然道:“何事?” “五天前,我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被普布草降巴佛带走,听说巴佛正在贵地做法事,我夫妻二人特来看我儿子。”
“巴佛的确在我这,至于你儿子在不在这里,我却不知。”
“不知?我确有确切证据证明土司大人为了抢夺我儿子主使手下来杀我族人,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什么证据,一派胡言!我与你家主子世代交好,又是结拜兄弟,我会来杀他的族人?” “我家主子也不相信土司大人会做出这种事,但杀手中间有一人叫容中一吉,土司大人应该认识吧?” “我们藏人同名的多了,不足为怪。”
“可是,他却是我家主子来你这里见到的头领容中一吉。”
“这个,你家主子一定搞错了,来人,叫头领容中一吉进来。”
什么!白马弃婴震惊不已,难道容中一吉也被易容?也像普布草降巴佛一样被人假冒?但愿在拉雪巴土司那里的容中一吉还没有被火化,赶紧想法通知才好。 容中一吉走进来,脱帽致礼后道:“老爷,有何吩咐?” “这…这…”索郎次仁也不认识容中一吉,把目光投向白马弃婴。 白马弃婴沉默了片晌,站起来,施礼,以出奇平静的语气道:“土司大人,恕小的不敬。我听说汉人有一种易容术,能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因此能否让小的验证一下容中一吉头领是否易容?”
南杰彭措勃然大怒道:“你们一个小小的头人和家奴竟敢这样无礼,要不是看在我侄女份上,我定将尔等鞭抽一顿。”
蓝欣温柔的声音响起道:“叔叔,这也不怪头人,他家刚惨遭不幸,有容中一吉的事实摆在眼前,当然有点失去理智,你老就让他们查一下,免得他们心里一直有疑惑。”
德木灿秋道:“阿爸,蓝欣妹妹说得对,若不给他们查证机会,仅凭站在此前的容中一吉,我看他们是不会心服死心的!”
南杰彭措眼中厉芒一闪,冷冷道:“那好,要是查不出什么来,你们两人每人鞭刑二十!” 白马弃婴径直走到容中一吉面前,容中一吉瞪着他,已握紧了拳头。气氛立时紧张起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容中一吉,不可无理!”南杰彭措大声叫道。 容中一吉可以不理白马弃婴,却不能不卖脸给他的主子,闷哼一声,握紧的拳头松懈下来。 白马弃婴在容中一吉的脸上摸索了一阵,找不出丝毫破绽,心里就犯难了:难道真冤枉了南杰彭措土司,那谁又是凶手呢?难道死在拉雪巴土司那里的容中一吉才是被人做了手脚的?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查证。他转过身,跪在南杰彭措面前:“小的无话可说,甘愿受罚!不过,我家主子也是听我述说的,不关他的事,就让我一并代他受过,以惩治我乱下结论之过。”
“想不到,你一个家奴竟有这种气魄。我就成全你,来人,将他押下去鞭打四十!” 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在广场上,白马弃婴被绑在另一根行刑柱上。皮鞭在强巴手里飞舞起来。。当第一鞭子下去,白马弃婴就感觉身上像蛇一样猛然一卷,一道血红的印子就刻在他胸膛上了,钻心的刺痛随即深入骨髓。四十鞭下来,他胸前就被撕了一层皮,血淋淋一片。 白马弃婴随即被人扶到客房躺下。侍女卓鹃将他胸前的血污清洗干净,再洒上一些药,,柔声道:”老爷今天怎么啦,对客人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白马弃婴听到这话,精神转佳,逐渐恢复说话的气力,望了望她,只见她长得清纯可爱,就像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娇艳欲滴,红晕扬满了她的面容。他感激地道:“谢谢姑娘关心,是我得罪了土司大人,理当受罚。”
“原来,那公子好好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如有事,我叫谁啊。”
“你叫卓娟就是了。”
“原来是卓娟姑娘,没事了,你忙你的。”
白马弃婴醒来时已是晚上。他感到浑身无力,”啊”了几声。卓娟正在换红烛,听到声音,转过身道:“刚才小姐来看你来了,并熬了一碗银耳燕窝送来,见你还睡着,她就走了。”
“小姐?” “是啊,就是土司老爷的女儿央金。”
说完,她走到桌子前端起银耳燕窝来到床前,扶起白马弃婴。待他坐定了,她才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但也掩饰不了她那副娇态。柔柔的烛光照在她红朴朴的脸上,有如缎锦般纤柔的乌黑秀发一匹布似的垂在她的背上。白马弃婴生平还没有这么近地对着一个女孩,他的心咚咚的跳。她身上散发的香气顿时叫他有一种心旌摇荡的感觉。
他克制住内心的这种欲望,问:“今天行刑柱上的另一位是谁啊?” “旦真措巴,至于他犯了什么错,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多问。”看来,旦真措巴已被发现了,正在逼供,可是,像这类奸细人人都知道要用暗审,为何要放到广场上明审呢,是不是还没发现他是拉雪巴土司的人而是因为别的事而在受罚呢? 南杰彭措和德木灿秋陪完蓝欣吃过晚餐,并安排她休息后,两人来到书房,进入密室。 密室里有一人正在埋头擦拭手中的剑,见他们进来,开口道:“奸细审得如何了?”
南杰彭措坐下,靠上椅背,双手枕着脑袋,道:“他死活不开口,其实他十二岁就跟着我,怎可能是奸细呢?你们搞错没有?” “怎会搞错,我亲耳听到的。”
“那你们去拉雪巴那里做什么?” “为松州防务筹银子。其实我家大人有二层意思,一是尽量多刮拉雪巴土司银两,从财政上消弱他;二是将这些银两资助土司大人,壮大你的势力。”
“那有劳王大人了,只是容中一吉又是如何死的?” “我们在攻击索朗次仁部时,竟想不到他手下还有一名武功高手,杀死了容中一吉还伤了我们的一位护卫。”
“难道是他?” “谁?” “今天索朗次仁兴师问罪来了,他家奴有一个叫白马弃婴,嗯,是条汉子,挨了我四十鞭竟没事。可是他们一行人经过广场时好像都不认识旦真措巴。”
“阿爸,这一点是清楚的,旦真措巴十二岁就跟着你,他们怎会认识?”德木灿秋插道,“我现在想了一个主意,你看能不能把旦真措巴放了并升他的职,就当我们不知道他是内奸和往常一样,只是派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同时适当的时候还可以用他为我们做事。”
“对啊,这办法比疲劳审讯更好,你赶快去安排吧。但要找个好的借口以免他对我们存有疑心。”
“明白!”德木灿秋答道,然后径直出了密室。 南杰彭措沉默片刻道:“辜护卫,索郎次仁说他的儿子已被巴佛带走,你们在去索朗次仁部的路上真没有看到巴佛和灵童?” “是的。”
“这就奇怪了,我的鹰没飞回来,巴佛也没有回来,他们怎会凭空消失呢?” “卑职也不清楚,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处理好容中一吉的事。”
“这点你放心,就算拉雪巴发现死去的容中一吉是我的人,亲自来我处问罪,也会哑口无言的。因为容中一吉本就是两个人,而且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何况公开的只有一人呢?” 辜护卫道:“原来土司大人早有安排。”
南杰彭措淡淡一笑,道:二十五年前,我秘密收养了一对双胞胎,竟想不到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我让他哥俩一人习武一人学习汉人的易容术,而公开的就是习武的也就是死去的容中一吉。当然,昨天你一说容中一吉死了,尸体在拉雪巴手中,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来我这里,我只好将处在暗处的容中一吉公开出来,免得露出破绽。”
辜护卫恍然道:“大人真是想得周密,如果索郎次仁给拉雪巴发消息从而查死去的容中一吉是不是易容了,定会让他大破眼镜,就是想破脑袋也不敢怀疑大人了。”
南杰彭措轻叹道:“拉雪巴才智还是很高的,深究起来还是会知道的,但愿索郎次仁尽快给他主子消息,让他不再怀疑我而尽快把尸体火化。”
辜护卫暗咐王大人一手策划的事竟达不到预期效果,南杰彭措真是老奸巨猾,不可小觑。他对自己毫无隐瞒,畅所欲言,心下更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土司大人,我们汉人有句名言是‘逢人只说三分话’,为何土司大人却对辜某毫无半点保留。”
南杰彭措哈哈一笑,道:“既然王大人真心帮我,与我合作,我当然要坦诚相待了。所以在王大人没回来之前,希望辜侍卫帮我的忙,探探白马弃婴的底子,我好证明是不是他捣的鬼,将巴佛和灵童扣下转往他处。”
“可是白马弃婴是你的客人,在这里伤或死都有损你的威严,让我如何试探?” “这个不难,你会藏语,我叫容中一吉把你化装成我们的人,与他来个广场比武点到即止如何?” “是,土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