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怎么了?”
竹宴端着碗站在廊下,将一整碗乌米饭迅速灌入肚子里后,一抬头发现素娆盯着碗出神,不由得问道。 小南也抬头看她。 素娆思绪中断,移开眼,望向那廊下的灯笼,语气渺然:“在想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上巳节了。”
“谁说不是呢。”
竹宴晃着碗,扬眉笑道:“咱们没赶上年节的热闹,还好没错过上巳灯会,每年这时候盛京城都是人满为患,明灯三千……站在城墙上,能看到星光与灯火交织,绚烂璀璨的盛景。”
“还有天街两侧,各种杂耍花火,灯谜楼宴,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姑娘真应该去看看。”
“是要去的。”
素娆垂眸笑了笑,“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去做一件事。”
“什么?”
竹宴见她招手,好奇的凑了过来,两人耳语一阵后,竹宴面色稍凝,“姑娘放心,我这就着人去办。”
“嗯。”
竹宴走后,小南依旧迷惑的看着素娆,素娆不禁笑了笑,“姐姐晚些时候要出门一趟,你要一起去吗?”
小南不假思索的点头。 对这个结果素娆毫不意外,拿起汤匙舀了勺汤圆,一口咬下,香甜软糯。 这股味道,顺着舌尖弥漫开来,甜的有些发苦。 她恍若未觉,一个接一个吞下,吃完后让人收了碗筷,日光西斜,院中的树影不住随之移动,最终黯淡在漫天霞光里。 竹宴回来了。 “姑娘,马车等在外面。”
素娆闻言起身,小南立马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她身侧抓着她的袖子。 上车后,马车一路出城。 夜色尚未完全沉下来,街上已然是人山人海,沸声如潮,各种摊子都扑了开来,路过望海楼时,伙计还踩着梯子在挂灯帘。 从喧嚣中穿过,出了城门,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安静沉寂,好似将先前的一切都与之隔绝开来。 越走越是荒凉偏僻。 天边的霞光和暗色照映着沿途的山林,偶有鸟叫之声传来。 一路上山,路途不平。 马车磕磕绊绊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凉风卷起车帘,吹动了素娆的鬓发,同一时间,车子停了下来。 “姑娘,沿着这条小路上去,不出百米,就是素夫人的坟茔。”
待素娆下车,竹宴将事先准备好的蜡烛和纸钱递给她,问道:“可要属下随行?”
“不用了。”
素娆接过东西,看向小南道:“姐姐要去祭拜,你在这儿等会,我很快回来,然后带你回城去看灯会。”
小南敏锐的察觉出她的情绪似是有些反常,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乖巧的应下。 “照顾好他,别让他走远。”
素娆叮嘱了竹宴一句,便转身缓步朝着那条小路走去,天将黑未黑,这种路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危险。 她很容易找到了竹宴说的那个地方。 山风阴冷,还带着春日未来得及散尽的寒意,卷起她的衣袂,素娆没走两步,脚步蓦地顿住。 迟迟未动。 “你来了。”
坟茔前一道黑影负手而立,背对着她,身姿威严挺拔,如松柏般坚毅,只出声,却没有回头。 素娆微怔了会,缓步往前去,语气波澜不惊,“你知道我要来?”
“你既然回京,今日又是上巳夜,定会前来祭拜你阿娘,咳咳……” 说着,男人捂嘴轻咳了两声,咳得身子剧颤,素娆虽不擅医道,却也听得出他身体似乎不太好。 “阁下乘夜而来,专门在这儿等我,还是别有他心?”
素娆走到墓碑前,蹲下身,缓缓抬手描摹着那石碑上刻着的‘爱妻谢婵之墓’六字,石头的冰凉透过肌肤直入骨髓。 她眸光动了动。 却始终没有回头去看那人的相貌,男人的话音从背后传来,“此番是来看看故人,也是为了等你。”
“等我做什么?”
素娆问完,那人气息凝滞一瞬,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回谢府落脚?”
“为什么要去?” 素娆掏出帕子,仔细的擦去那石碑上的灰尘,随意道:“当年素谢两家决裂,阿爹带我离京,便是与谢氏划清了界限。”
“我姓素,没道理再入谢氏的大门。”
“那你今夜又为何来此?”
男人语气冷沉,“阿娆,当着你娘的面儿,你说这些话,是想诛心吗?”
“我娘若知道她尸骨未寒之际,夫君和幼女便被赶出京都,难道就不受诛心之痛吗?”
素娆轻嗤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起身,转身直对上那人,语气似嘲似讽,“阁下有何道理来教训我?”
“你恨谢家?”
男人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问道。 素娆望着他紧蹙的眉峰,不得不承认坊间说的那句‘谢氏出美人’很有依据,眼前这人哪怕上了年岁,不复少年英姿勃发,却有种岁月沉淀之下的儒雅文气。 似一坛老酒,温醇绵厚,滋味悠长。 她笑,无害又无辜:“有所期盼之人才会恨,我有什么好恨的,阁下言重了。”
男人凝望着她沉默很久,久到素娆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挂不住,他动了下。 随后从袖中缓缓取出个东西。 “拿着吧。”
素娆眉峰微挑,“无功不受禄……” “这本该就是你的东西。”
男人打断她的话,寒风刮过,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才慢悠悠的说道:“你该知道你和言家那小子有桩婚约的事,这是当年两家老爷子交换的信物。”
“你既不想认谢家,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要怎么处置,随便你。”
说罢,他不由分说的将玉佩塞到素娆的手中。 转过身去。 大步朝外走,衣袂带起了阵阵疾风,声音缓缓飘来,“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形同陌路,对你,对谢家,都好。”
素娆手中攥着那玉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逐渐染上墨色的黑夜里,周遭树枝姿态诡谲,坟茔风起,凉意逼人。 她静立许久,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和谢家的人在这儿相遇是意料之外的事,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坦诚。 她这般想着,转向石碑,喃喃自语道:“阿娘,你会怪我吗?”